计檀善一路腾云驾雾跟着假三尸追到一处破庙外。
这破庙被山上厚厚的云雾笼罩着,几乎让人看不见在深山处还藏着这一地方。有点像鬼故事里的鬼庙。
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
阴风四布,就算计檀善有纯阳道气护身,也察觉到了一丝耐人寻味的阴冷气息缠绕着脚踝。
引她来到此地,必定是早早就计划好的。
妄想靠这个自然阵法限制她的法力,计檀善眉眼微压,异想天开。
除非师尊在此,不然没人能够将她困在此地。
随着衣袍微扬,衣角沾染上雾气的清冷濡湿。计檀善鞋履落地后手挎拂尘,直接跨入了破庙。
她进去后率先环视一圈周围。
门槛外紧接着的是一道走廊,廊中立了四方道尊。只不过随着年代久远,鲜艳的漆身已经斑驳脱落。唯黑琉璃镶嵌的神目如摄幽光,看起来不像是神仙,倒像是妖魔鬼怪。平白多了几分邪气。
计檀善继续往前走,臂间的拂尘银光流淌,丝丝缕缕轻轻晃荡。
她气定神闲,所到之处,有些贪恋人精气血肉的小小妖邪从一旁路角被丢弃的白瓷神像里钻出来,想要倾身过来咬掉她手臂上的肉。
“好久没吃人肉了,小妮子胆子挺大,敢来这深山老林给你爷爷送肉吃!”
几个蓝脸红脸的妖精齐齐分了多个部位,跳起来咬上计檀善的手臂,大腿和脖子。
计檀善冷眼一瞥,停下脚步来。稍稍在地上一跺脚,那些小妖精就全部被震了下来。
正当它们瞪大了眼睛不信邪,再靠近拂尘时,张开了嘴巴却连计檀善的衣表都没接近就被她的纯阳道气烧得满地打滚儿。
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喊着‘哎哟哎哟’。
计檀善轻嗤一声,漠然略过它们,绕过一座前堂殿来到后面。
她的视线不由穿过葱葱绿意的茸茸长草,落在站在神殿门外之人的背影上。
这样的背影清瘦挺直,几乎和她的一模一样了。
假三尸果真把赤煊绑来了此地,她此时背对着她,脚边还躺着奄奄一息的赤煊。
赤煊的情况看起来不算太好,估计是在路上又被伤到了。
计檀善轻动唇舌,缓言,“大费周章地从风不泠把我引到神冢,再引到这。现在我人已经在这里,是何用意,你可以老实招来了。”
青灰深沉的朦胧水色萦绕在计檀善周身,女道眉骨清凌,端着神色。她半敛黑目,双指忽然并成剑指,遥定在一旁的青草上。
随着她抬手的动作,那些青草上的露水居然被她控悬在半空中。计檀善长目一动,圆润的露珠在她眼睫旁被压缩成晶莹剔透的水针,密密麻麻直对着假三尸。
这招,叫上善若水。
假三尸慢吞吞回身,双手揣在袖中藏起,但臂间也挎着长长拂尘。
她眸底映着漫天水针,不回不答,就知道挑衅笑着看人。全然不惧的神色证实了她的确符合三尸的脾性。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集齐了计檀善的所有反面。
计檀善:装得还挺像……
“不答,就拿命来说话。”
计檀善素手一挥,高过她人的水针唰唰飞去,刺破潮湿空气。
千钧一发之际,在计檀善的眼里,她的水针在欺近假三尸额前时忽然止住。
尖锐的水端颤动,而后变成淡烟滋滋啦啦地散去。
怎么会!
紧接着那假三尸居然凭空不见,视线中就仅余空荡荡的神殿吹着孤风。
远处鹧鸪声鬼怪突兀地忽起,钻入计檀善的心膛,总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脚下踏着的实地,也变得和混乱的梦一般似摇摇欲坠。
计檀善呼吸一紧,指上掐卦。
得出来的,居然是极凶。
能抵得了她‘上善若水’的人屈指可数,这三尸又原地消失,倒像是被幕后之人操控的木偶。
想放则放,想收就收。
计檀善蹙眉,这些年来她心如明镜,少有困惑。念及今日抽签抽出的内容,乃平常一句民生天气,没有瞧出任何有今日现象的端倪。
上次风不泠也是,若没有无字签的指引,她断断不会去水底下炼化灵泉遇到赤煊。也定不会被他邀请来到神冢。发生现下的谜团一片。
莫非,控制假三尸的幕后之人真的能控制无字签?
可这签,到底是师尊给的。计檀善不敢怀疑。
赤煊失去了三尸的桎梏,跌跌撞撞奔向计檀善,一手拉上她的衣袖,险些没站稳。
“快走,这里恐怕没那么简单。”
计檀善严肃的唇角微扬,视线不偏不倚地定在神殿最中央的女神像上。
“事情还没搞清楚岂能走。魔丹我还给你,你先去。”
她随手把怀里的魔丹掏出来扔在赤煊的怀里,再偏首,看到的就是赤煊一双血丝遍布忧心忡忡的双眼。
他接了魔丹,当即撕开衣裳将魔丹塞入腹中。赤煊闷哼一声,在喉咙里囫囵几字。最终抬眼,几根红发垂在眼眉处遮住了大半,“你……担心点。过后我会来寻你。”
赤煊走了。
计檀善思绪被神殿窸窣的声音拉回。
只因神殿内贸然从她视线不及处飘飘然走过来一个人,身披黑纱,脸戴银面。
宽大厚重的衣裳遮去她的身形,让人看不出她是男是女。身量中等,神神秘秘的,很是符合幕后之人的作态。
终于现身了。
计檀善并未开口说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方才自己与三尸的对话定然全然落入了她的耳中。
从始至终的局,也是面前此人布的。
她计檀善是何其无辜啊,要莫名遭受此算计。
风浮动发间,计檀善眯眼,瞳子始终锁定着面前人的身影。
她感受得到此人愈来愈浓烈的杀意,阴森得就和这个鬼地方一样。
“让我见识你有几分本事。”
黑衣人轻嗤,语沉道:“想不到你师尊走后,你变得越来越傲慢了,她会很失望的。”
“你果真认识我师尊。”
……
瓢泼大雨。
山脚的樵夫牵着小孙子的手从背篓里掏出一柄旧伞,颤巍巍撑在头顶,可惜还是被大风刮得左右摇摆。
雨丝斜斜倾下,更让幽静的青山添了一抹朦胧。
他们遥望一眼山头,随后就见鬼般匆忙踏着步子离去。
“爷爷,山上究竟有什么?”
小孙子被爷爷拉着手,左一脚右一脚的,都踩了好几个泥坑了。
他嘴唇一嘟,狼狈地再回头看。爷爷从来没和他说过这座山的事情,村里貌似都对这座山避之不及。
只见白茫茫的大山更深处是黑色的,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又似漩涡,仿佛看一眼就要把人吸进去。
浓密雨雾弥漫的山岭眨眼间就从山腰处冲出一条龙来。
小孙子倒吸一口气,直接傻了。
这条龙扭着细长的身子,顿时又钻入厚厚压天的乌云中。
他兴奋地摇着爷爷的手,“爷爷,有……”龙。
“乖乖!别去看!山里有妖精!你要是一不小心和它们对视上,它们就会立马跳到你面前把你吃了!”
樵夫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爷孙俩继续沿着崎岖山路下去。
这个鬼地方自从他们上代人起就频繁出现妖吃人的传闻,村里经常眨眼间就消失了好几个。
从此,这里就没人敢来了。山上庙里的香火也随之断了。
如若不是今日情况特殊捡不到柴,他断断也不会带着小孙孙来这儿啊!
这里本就人烟稀少,又逢大雨突降,按理说一路回去不会遇见什么人。可樵夫爷孙却在山脚开外几乎一里的地方遇到两个游医大夫。
一大一小。
其中的成年男子一袭薄如云烟的青衣外披着蓑衣,猛一抬面就是一张秀气的书生脸。樵夫只是打量他一眼,刚要与他们擦肩而过,就被他叫住。
“这位老者,请留步!”
樵夫浑身一震,生怕这位俊秀的公子是妖精变的。
他佝偻着腰,同时把孙子扯到自己身后护着,然后才说道:“这位公子,敢问有何要事?”
兰因尘对他这一脸防备的模样感到不解,但他没说出来,只是在心中埋了颗疑惑的种子。
“请问前方是什么地方。我御行医赶路,要翻过那座山才行。”
雨声滴答滴答地响在耳侧,半晌不见这公子张开血盆大口,樵夫沟壑丛生的脸上拘谨的神态可算放松了些。
他语重心长道:“我奉劝公子,不要轻易接近那座山。”
阿苹抢先问道:“为何?”
听语气,还有几分激动。
老者上下再度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兰因尘和阿苹,压低了声音,“你们是外乡人吧,这山里啊,有妖……”
和樵夫爷孙俩告别后,阿苹小小的身板背着药箱,朝兰因尘看去,忧心忡忡说道:“师父,那我们还要去吗?”
说罢,他又唉声叹气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的,我们都不会仙法,如果贸然进山,万一真的碰见了妖怪就死定了。”
兰因尘瞥了眼阿苹,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谁死定了?你师父我天赋异禀,如今已经会引气入体了。打倒些小妖根本不成问题。”
计檀善送给他的勾玉如今都还挂在他的腰间。
这枚玉如同保命神器一般,他带着很是安心。就仿佛有她在身边。
念道此,兰因尘眸中神色蓦然柔和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心神牵挂,当下他的勾玉竟然开始发烫起来。
这时阿苹也看到兰因尘腰间的玉有了异样,大惊失色地指着,“师父……你的玉!”
兰因尘脑袋忽然剧烈疼痛起来,他一个脚下虚浮不稳,跌倒在了阿苹的怀里。
眉头紧锁,睫毛扑颤。眼前居然浮现出了幻觉。
是计檀善浑身是血躺在一座破庙里,有一个黑衣人正在大笑。手中捏着本经书,几道光闪过,计檀善和黑衣人就都不见了。
兰因尘骤然睁开眼,眼中慌乱一片,眼前又变成了静谧的雨天。
灰蒙蒙的天,看起来风平浪静。
他拉紧阿苹,“计檀善,计檀善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