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结束后的周末,画院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我的三幅小画被随意靠在宿舍墙角,B-的评分单钉在最上面,像一张诊断书。
周一下午,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旧艺术楼。三楼的画室门锁着,透过门缝能看到里面空无一物。墙角的木箱不见了,剥落的墙面前只剩下几片碎纸。
后院的白蔷薇还在,只是花瓣边缘开始卷曲,像被时间吻过的信纸。我在旁边石阶上坐下,掏出速写本却无从下笔。
“她走了。”
我猛地抬头。花房管理员老赵站在苗圃旁,手里拿着修剪工具。
“谁?”
“常来看花的那个姑娘。”他用下巴指了指蔷薇丛,“今早来挖走了些花苗,说是要搬家。”
速写本从膝头滑落,纸页在风中哗哗作响。
“她留下这个。”老赵递来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车票。明天上午十点,开往北方的慢车。还有一张小卡片,上面是用炭笔画的:旧艺术楼后院,一个女孩蹲在蔷薇丛前的背影。那是我。
我在地上坐到日头西斜。车票在指间翻来覆去,边缘已经起毛。
晚上回到宿舍,我在评分单背面写下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说再见?”
笔尖停顿,又写下:“为什么留下车票?”
林楠推门进来时,我迅速把纸片塞进抽屉。她看了眼墙角的画,什么也没说。
深夜,我溜进展厅。我的展位已经撤空,换上下一轮展览的海报。但在角落的留言本还留着,我翻开它,借着手机灯光一页页寻找。
在最后一页,熟悉的炭笔字迹:
「有些告别不需要言语
就像有些相遇注定沉默
——C」
我撕下这页纸,小心折好放进口袋。
周二早晨,我站在十字路口。左手边是去车站的路,右手边通向画院。背包里装着速写本和那张车票。
时钟指向九点十分。
我转身走向旧艺术楼。后院空荡荡的,只有那株白蔷薇在晨风中摇曳。我从背包里拿出小铲子,小心地将它连根挖起,用准备好的湿布裹住根须。
十点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我抱着蔷薇苗走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
“车站。”我说。
候车室里人声嘈杂。我在电子屏幕前寻找那班列车,却在人群中先看见了那件深蓝色外套。
她坐在最角落的长椅上,脚边放着背包和一捆用布包好的花苗。素描本摊在膝头,手指飞快地移动着。
我走到她面前,影子落在她的画纸上。
她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你的蔷薇。”我把花苗放在她身旁的空位上。
她看着花苗,嘴角微微牵动。“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也以为。”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中间隔着那株白蔷薇。
“为什么走?”我问。
“楼要拆了。”她轻抚蔷薇叶片,“这里没有我的位置了。”
广播响起开始检票的通知。人群向我们涌来。
她合上素描本,收起画笔。动作很慢,像在等待什么。
“这个给你。”她把素描本塞进我手里,然后背起背包,抱起花苗。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向检票口。深蓝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像快要被淹没的岛屿。
就在她即将通过闸机的瞬间,我追上去了。
“卡萝。”
她回头。
我举起那张车票:“这个,你忘了带走。”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在晃动。然后她伸出手,不是接车票,而是握住我的手腕。
“那就一起忘记吧。”她说。
我们走出车站,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手中的蔷薇苗在我们之间轻轻摇晃。
“现在去哪?”她问。
我指着旧艺术楼的方向:“去种花。”
回画院的路上,我们轮流抱着那株白蔷薇。它的根须从湿布中探出来,像在寻找新的土壤。
经过主楼时,李老师正好从里面出来。他看看我们,又看看蔷薇苗,眉头皱起又松开。
“新作品?”他最终问道。
我看着怀中的蔷薇,点点头。
“这次记得把根画好。”他说完便转身离开。
卡萝轻声笑了。这是第一次听见她笑出声。
我们在旧楼后院重新种下白蔷薇。她培土,我浇水。完成后,两人手上都沾满了泥。
“你的素描本。”我想起还抱在怀里的本子。
“送你了。”她用手背擦掉额角的汗,“反正我都记在这里了。”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翻开素描本。最后一页,是今早候车室的场景:我抱着蔷薇苗站在她面前,身后的电子屏幕显示着列车信息,而角落里用极小的字写着:
「有些等待不需要言语
就像有些选择早已注定」
远处传来施工队的轰鸣声。旧艺术楼的拆除工作开始了。
但我们刚种下的白蔷薇,正在微风里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