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三点,主画室的日光总是最好。光线斜打在画架上,能把调色盘上的每一种颜色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盯着画布上的安洁拉——她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金发,微笑裙摆,每一笔都恰到好处。除了眼睛。那对眼眶还空着,像两个等待填满的洞。
“又卡在眼睛了?”林楠凑过来看我的画板。她是油画系的,总爱在鼻尖沾点颜料,今天是一抹镉红。
“嗯。”我把画笔扔进洗笔筒,群青在水里晕开,“画不出神。”
“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她递给我一块新的调色纸,“这已经够好了,李老师上次不还夸你色彩感觉好吗?”
我接过调色纸,没接话。有些东西说不清楚——不是技术问题,是感觉不对。画里的安丽拉完美得像商店橱窗里的模特,没有温度。
去水槽洗笔时,我习惯性望向窗外。对面是旧艺术楼,据说下个月就要拆了。三楼的窗户大多积满灰尘,只有一扇例外——那扇窗后站着个人。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脸,但能看出是个女生,穿着不像我们画院的制服。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
“看什么呢?”林楠凑过来。
“那边有个人。”
林楠眯眼看了会儿:“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我再抬头时,那扇窗前已经空了。
“眼花了吧你,”林楠拍拍我肩膀,“走啦,去小卖部,我请你喝奶茶。”
我摇摇头:“你们去吧,我东西还没收拾完。”
等画室人都走光了,我又望向那扇窗。空荡荡的,刚才那个人好像从未存在过。但我知道不是错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太过真实,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心脏。
收拾画具时,我故意磨蹭到最后。经过管理员办公室时,我停下脚步。
“陈老师,”我探头进去,“旧楼那边的画室还开放吗?”
老陈从报纸上抬起眼:“旧楼?早封了。下个月就拆,谁还去那儿啊。”
“那……钥匙能借我吗?我有个画架好像落在那边了。”
老陈嘟囔着找了半天,串生锈的钥匙扔到我手里:“快点还回来啊,那边电路老化了,别待太久。”
旧艺术楼的走廊很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勉强照明。灰尘味很重,混着霉味和残留的松节油气息。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三楼那间画室的门锁有点卡,我拧了好几下才打开。
画室比我想象的整洁。几个画架靠墙立着,蒙着白布。唯有靠窗的那个画架前放着把椅子,画架上还有张未完成的素描。
我走近看,呼吸一滞。
纸上画的是我。不是摆好姿势的模样,而是昨天下午我在主画室窗边发呆的样子——左手无意识地卷着头发,眼神放空,嘴角微微下撇。那种我自己都没见过的疲惫神态,被炭笔捕捉得淋漓尽致。
画得真好。不是技术上的完美,是那种抓住了神韵的好。我的教学素描总是被夸“形准”,但这张画里的我,是活的。
画纸右下角有个极小的签名:C。
窗外传来主画室关灯拉窗帘的声音。我把那张画从夹子上取下来,折好塞进画袋。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眼这个位置——正好能看清主画室里我常站的那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