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中气十足地朝外吼:“走错了!”
“叮——咚——”
莫言明白了,大步过去开了门。
果然站着个女人。
栗色长发齐刘海,一只大黑框眼镜遮了大半张脸。
田大博士裹着风衣,大半夜还补了个口红,飘着香,除了瘦了不少,长发被风吹乱了些,还不算惨淡。
“不好意思,我刚下飞机,明天要走,打扰一下。”她面无表情,抬着下巴对莫言说完,转向李岩,眼神一上、一下,似乎确定人没死:“你出来,我们聊聊。”
苍天有眼!莫言回头看李岩。
不知道他哆嗦个什么劲儿,他又倒了一肘子。
“老子不!”李岩终于被解了穴,一蹦三丈高:“姓田的,你他妈不是不跟老子说话了?你来干嘛?”
田甜环起手臂:“我是觉得都分干净了没什么好说的,李叔让我来的,你还没跟他说?他让你回去你怎么不理?他打电话不接,杨姨打不接,李朵打你也不接,你什么时候能长大点儿?”
“你又来这套是吧?”李岩火冒三丈:“你成熟,你了不起!你让老子怎么跟他说?你丫追过来挨骂是吧?大半夜私闯民宅——”
“啥私闯民宅,”莫言按住他肩膀,让开门:“老同学,进来坐。”
田甜说:“不在你……”
李岩说:“别让她……”
“这么远回来,总不是专来吵架的吧,先喝口热水,你身体好些了吗?”
田甜说:“谢谢,不用了,我去酒……”
咕噜咕噜——水已经光速流进杯里了,莫言仿佛没听见她说话,继续倒第二杯水:“要的,我妈老跟我说当年打掉个妹妹,疼,现在还难受呢。”
田甜沉默了。
“作为孩子他,”水流声延迟一秒:“大爷,李岩就这么跑回来,真不像话。回来这几天后悔惨了,天天躲着哭,哭得我头都大了。”
田甜:“……”
李岩:“……”
“我他妈……”
莫言没让他说下去:“还去给孩子做了几天法事,给你求了护身符,哦,还学了下怎么说话,是吧岩儿?”
李岩:“……”
“谢谢。”田甜却说了句。
她是对莫言说的,声音很轻。但李岩离她半米不到,看到她眼圈红了,嘴一张说不出话,就维持那姿势看着人。
莫言说:“进来吧,外头风大。”
三个人站了一会儿,又几乎同时开口。
田甜:“我还是先去酒店……”
李岩:“我们先回家里……”
莫言:“就睡这吧,这个点儿了。”
二环去年租给了某大佬,郊区太远,这会儿过去不遭罪吗。
“行!”李岩把他搂到一边儿:“咱俩就不说虚的了,去嫂子家过性生活吧啊,你懂的,这丫臭毛病一身,非常极其厌恶酒店的床。”
“……”
虽然本来也没打算跟两口子待一屋,他还是被这丫转身就撵主人出门儿的脸皮惊了下,听他提床,怀疑地:“……你俩不会在我床上乱搞吧?”
李岩也惊了:“……我艹,我他妈像这种畜生吗!”
莫言就近订了个酒店——李家的,钻石vip。
在卧室收行头的几分钟听到客厅窸窸窣窣的换鞋、走动、放包、坐下、喝水声。
夹杂着几句:“……这么多书读狗脑子里去了,天气预报都不知道看?让你丫穿这点儿,怕冻不死?”
“我就知道叶行在美化你,这就是你学的怎么说话?”紧接着一个声音说:“我没力气跟你吵,赶紧,给你爸打电话一块儿说清楚,好聚好散,别伤了他跟我爸感情。”
“哦,这时候想起伤感情了,打老子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想伤感情?他们的感情是感情,老子的就是垃圾是吧?没力气你跑,你丫就这么急着去找你那丑姘头?”
“啊是,不是你说回来想通了让我别耽误你找八百个女人生孩子吗,你去啊,赶紧,碍着了你李家的伟大基因播种!去啊,少生一个我瞧不起你!就是我得提醒你戒烟戒酒,不然怕生的孩子畸形。”
“你他妈!”
“我妈还没睡,你要想她就打给她,你再骂我妈小心我不客……你坐下去干嘛?诶你表去哪儿了?”
“……丢了!老子不想看见你,好男不跟女斗!”
“败家子儿!都什么年代了还好男不跟女斗,你能不能更新一下你的词汇库?”
“……你他……我他妈……”
“你妈早改嫁了,你放过她吧!”
“……”
莫言袋子一拉。
出来看李岩两条长腿瘫地毯上,田甜坐沙发,摘了墨镜,身上裹了条毯子,交代了句:“新毛巾牙刷在浴室柜子,衣服就先穿黎苏的吧,岩儿你自己换床单。”
“谢谢,”田甜微笑:“你女朋友?劳驾给她说一声,我买新的给她。”
“我来就行。”
李岩立马哼:“上回看嫂子至少得一米七吧,丫就一米六矮冬瓜穿她衣服屋都给你拖干净。”
“我净身高一六四好吗!”田甜斜他一眼:“自己一米七矮冬瓜看谁都跟你一样。”
“你瞎啊老子183.8cm!!”
“对对对,那八毫米你是不是以后还要刻碑上啊?就知道记这些没用的东西。”
“老子就知道你又要这么说!”李岩怒了:“八毫米也是老子三十年辛辛苦苦长出来的怎么不能算?老子就要刻碑上,没用的东西你那姘头倒是想要可惜没有,搂你还他妈得你蹲下去!”
“那是我师兄我们就拍个照!你放尊重点儿姓李的,这么多年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有什么用?”
“哦老子尊重他他尊重我了吗?师兄不是男人?不知道你有男人!?”
“你搂的女人少了?两只手数得过来吗?要这么算你先给我跪下来磕头!”
“老子是男人能一样吗!”
“啊是终于又蹦出你这句经典语录了——你是男人,你了不起,你也一块儿刻碑上吧!”
“老子,老子……”
“你俩……”莫言忽然开口。
俩人同时看过来。
“真的不会在我床上乱搞吧?”
田甜:“……”
李岩:“……”
“没别的意思,第一回看你俩线下分手……咳,别分了吧,绝配,祝福。”
绝配啊,在一起十年,加起来都六十了,吵起来没六岁。
等洗完澡躺酒店大床上这俩还余音绕梁。
“……一块儿长大的嘛,”手机屏幕那头,黎苏趴枕头上咕哝:“挺好,可惜我发小全女生。”
莫言刚洗完澡,是要跟她说声衣服的事儿,没想到她还没睡,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聊了几句。
正想说声再见,黎苏又问:“你发小也就是李岩和你参加婚礼的朋友吧?”
“他俩?”他摇头:“初中才认识。”
“那你没发小哦?”
他停了下,声音没变:“有个邻居。”
“诶?怎么从来没听说啊?”
“高中没毕业就没联系了。”
黎苏看了他一会儿:“……是你说的那个同学?在一起过?”
“……嗯。”
“你这表情很受伤哦?被甩了?哼,大美女啊?”
莫言觉得自己没什么表情:“你美容觉不睡了?还来嘲讽我?”
“交流交流嘛,”她换了个枕着的姿势:“早说你今晚在外面,过来陪我啊,我今晚回我家,失眠。”
“过些天,最近忙。”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失眠!”
“……”
她很少这样,莫言问:“为什么?”
“我先问你啊,”她饶有趣味地问:“莫律师,你是不是被甩了?”
这回他没迟疑:“是。”
她笑了笑:“是不是被甩的印象特别深,感觉天都要塌了,现在还如鲠在喉啊?”
“……”莫言说:“你很有体会啊?”
“不说了咱俩挺像吗,”黎苏看他不说话,轻声说:“没关系,小时候喜欢的人,长大还不如不见呢。”
莫言有点儿明白了:“你见了?”
她唔了声。
就在莫言打算再说睡吧的时候,她说:“我不说过,我初恋是我高中同桌吗,还没毕业出国了,说永远爱我,让我等他。爱个毛线,我后来才知道他三个月就劈腿了。”
“……”
“挺多年没见了,去年突然冒出来,结了婚,发了福,妈呀,说忘不了我,让我给他当小三儿。”
“……”
莫言就听她提过初恋是高中同学,第一回听背后八卦,皱了眉:“你怎么没说啊?”
“就同学会见了一面,我又没劈腿。”
“不是劈腿,丫人品有问题。”
“哦,这你不懂,美女就是老收到骚扰信息啊,”黎苏说:“报不过来,这不重要,我是想说……”
“重要苏苏,他要再继续就报警。”
她停了两秒:“继续不了了,已经挂了。”
“……啊?”
“就这个胖子,今天猝死了。”黎苏面无表情:“你不问我为什么没睡吗,他妈刚问我去不去参加葬礼。”
“…………”
莫言沉默了会儿:“节哀。”
“我才不哀呢,劈腿男活该。”她闭了闭眼:“我是想说,这些人真的还不如不见呢。说不定你那个白月光也早已经发了福,变了样,面目全非,不如保留点儿美好印象。”
“他倒没有……”他一顿。
“没有什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
他的确不想跟任何人说起那些事,任何人。
但也许是因为黎苏敞开心扉,在和他真诚交流,他并不想骗她?
也许是在重逢后短暂的数次交集,的确像他告诉李岩的那样他已经放下了?
也许是因为黎苏这个未曾参与过他学生时代的人一无所知,那一切可以尽由他来描述?
“没有发福,”他略停顿:“我前阵子也见过他,苏苏,那是个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