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信仰朴实,哪灵拜哪儿,香火旺的数不胜数,这无名之地倒清净。
也就十来游客,坐着休息的有,在树下拍照的有,在大殿长跪的也有,莫言三分钟溜满了一圈,靠门看李岩殿外敬香殿里磕头。
来真的啊?
有用吗?
一个老和尚从侧门穿过,进殿时忽一顿,转头,从低处看着他。
“您有事儿?”他被他目光逗乐了。
“施主流年不利,恐近日有难。”
“什么难?”
老和尚不语,回望殿前佛像,莫言目光滑下像座醒目的二维码,又笑了。
“嗯,确实流年不利,日子不都这么过,你们说什么来着,梦幻泡影,当作如是观。”
老和尚微一笑:“施主豁达,只恐误伤身边人。”
这话不吉利,他淡淡说:“老师傅,实话说,我是走错了,我这人不信神不信……”
“老师父,这大J城哪儿菩萨多点儿、灵点儿啊?”李岩又冒出来。
老和尚和颜道:“阿弥陀佛,施主走到这里便是缘,供奉不在多,虔诚便……”
李岩掏手机对准二维码,叮的一声。
座旁沉默片刻。
一个中年僧人道:“施主有心,赶早往东边去,那里八座大山,祛病消灾,婚姻求子,学业事业,都可求得。”
莫言:“……”
俩走出门,他问:“多少?”
“八万。”
“……钱多不会捐点儿给山区儿童失学少女?”
“嘘——别给菩萨听见了。”
莫言想起那句网上流传的“我佛不渡穷比”,冒出一个不敬的念头:我佛专渡煞笔。不知道这厮抽什么风。
“……那得我老头儿捐,我这点儿算啥呀,”李岩跨出门槛:“人呐,有时候不得不信玄学,咱刚看完鬼就撞着菩萨,那不是冥冥中菩萨指点啊。”
莫言斜他:“你是不是干亏心事儿了?”
“……啥叫我干,家门不幸,”李岩眼神一飘,啧了声:“……昨晚睡了会儿,梦见小孩儿了。”
“……”
他又叹了声:“非说寂寞,要他妈去陪他,我艹哦,不孝子。”
“……”
“光顾着跟他妈吵架,忽略了孩子教育,还是托人照顾照顾吧,这阴阳两隔的也没法沟通,别成怨灵了。”
“……”
“老田杀生,也得让保佑下她吧,丫杀个小强都不敢,杀娃儿……当然分手是分手哈,”他清了清嗓:“还有我看你啊,人刚说你近来有难,我还真觉得你印堂发黑——”
莫言打断他:“不是你他妈非要喝?”
“说这些~咱俩明儿得起早。”
“你丫就是怂,有那功夫不如……”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找点儿事儿做总比喝个没完的好,皇帝不急太监急个毛……呸,反正一琢磨,第二天还真起了个早,载人穿了半座城进山。
幸好早上不堵,渐进山,层林半染,塔寺林立,李岩焦虑的怂心终于有地儿安放,硬是一口气爬完了八座山,又一座座挨着磕了头。
磕完和托人请的大师父一聊,当机立断要散钱做法事超度,又在寺里待了三天。
莫言不信别人,没事儿山上转转,当观光了。
默不作声听人唱经念咒,听着听着习惯了,觉得那调还挺安神。
就是一看李岩就逗,换了身居士服,白天跟人颔首低眉做法事,夜里还要一本正经地转佛串,一脸看破红尘的样儿。他既想笑,又有点儿怕他当场剃了。
这么到了第三天,不明所以的莫瑶听说他俩赖在寺里几天,小心翼翼地问,你待那么久干嘛啊?不就说你两句吗,你也别搞极端啊我的儿。
他挺乐,说看这儿也挺好,清净,什么都想开了。
其时他正坐在庙下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还有俩姑娘来要电话,想这寺庙才是**之源嘛,佛祖天天听人间苦难不黑化吗,给它拍个鬼片儿估计最带劲儿……
不着调地和她拉扯几个来回,很快被发现在耍贫,莫瑶翻了个白眼儿。
“空了再说你的事儿,”她隔空指指点点:“正好你这会儿在庙里,给你表姐求菩萨保佑保佑,人还在逃亡呢!赶紧地,叫菩萨通知她别作孽啦,你表姐夫脆弱得都要自杀啦!”
“……”
对他表姐这操作他真只能拿玄学解释。
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信息是不回的,熟人那都问了,他第一个建议报警,万一发生命案了——没说完莫瑶就呸呸呸,说点儿好听的不会?你要你大姨命啊。没办法,他只能代表姐夫求了菩萨赶紧把人抓住。
要离回来离不成吗,逃亡个毛?
一出来,竟又被个和尚拦住:“施主近来恐有血光……”,他及时打断:“知道了,我给人家求,啊。”
庙门两侧小屋满是资本入侵的痕迹,神神道道的饰物,挂脖子上的,戴手上的,风一吹,当当撞响。
“代求心恐不诚,也……”
莫言摇了摇手,当当当下了台阶。
晚些时候他见到他那结束了仪式的散财童子哥们儿。
摇身一变成了个玉佛批发商,还没等他说话,郑重交来个挂黑线上的玩意儿。
“给你请的守护神,十八万,消灾挡难。”李岩说。
“……你他妈直接打我卡里不行吗?”他一屁股坐他旁边儿。
李岩盘着腿,心平气和地叫他别说脏话:“大师父开过光,好好戴着,别给别人摸啊,别整出事儿来了。”
这厮一个一个列,自个儿,刚分手的前任,李朵,老头儿……最后又抓出个菩提手串,犹豫了半分钟。
“14亿中国人民还落下哪个了?”莫言问。
李岩一脸贼相:“……你说我给那谁,他接受不?”
“又哪谁啊?”
“你那谁啊。”
“……”
莫言一愣,试他脑门儿。
“我他……我好着呢,”李岩叹一口气:“害,就当我给他道个歉吧。”
“至于吗。”
“那不是你叫我反省吗?”
“……”
莫言又想起来,这厮做法事前半夜把他挖起来,说大师叮嘱他检讨下罪过,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作了什么孽,让他参谋参谋。
这事儿他确实最知道,依旧闭着眼说你现在就在作孽。
李岩声一正,说真的,你好歹也是孩子他大爷,你不配合我,万一影响人……莫言打断他说第一个就嘴贱。
这厮又自认为嘴好得很,至多也就最近对那谁嘴贱了下,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嘴贱了下:“那也没那么大功能,他妈也不是我弄没的啊。”
当时他就说:“……岩儿,人家爹妈都在底下。”
“是啊,也都不是我弄的啊。”
“你一直这么比比,就不怕人拿你孩子出气?”
“不至于吧,”他还没想到这茬,也不信:“俩成年人好意思欺负个小孩儿?你不说他妈是知识分子吗——”
“鬼。”莫言睁开眼。
“啊?”
“那是俩成年鬼。”
“……”
寺中夜里枯枝冷月,凄凉,阴森,树影带出阴风的形迹,当时李岩惊恐地看着他。
莫言幽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鬼还他妈跟你讲道德?你可怜可怜你那娃,还是胚胎呢,鬼生地不熟的,被两个成年鬼堵阴间……”
“艹别说了,听不下去了,”他连忙说:“那怎么办啊,老子给他道个歉吧,要不你还是把他微信给我我给他转一百万……”
傻叉,莫言翻了个身:“知道就行了,你好好反省反省。”
——他只想让他停止嘴贱,毕竟这厮嘴不把门儿,还有点儿乌鸦嘴,没想搞这么一出。李岩又合手:“我请教大师了,恶语那是口业不善,种恶因得恶果……”
他打断他:“你到底说什么了?”
“……都叫你寺里别说脏话。”
“岩儿。”
李岩挪了挪屁股:“那我当时也不知道啊,你说完我就反省了,大师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莫言继续看着他。
“……好吧,我都是在佛祖座下忏悔过的人了,就我这两天觉得吧,人来这世上一趟不易,看我小孩儿就是了,亿万个精子才活下来这么一个,还没成型就被他妈扼杀了。不容易啊。那跟人说傻叉你妈知道你这么恶心人吗这种话确实不大合适,何况人妈还刚没——诶诶你又扇我干嘛啊艹啊痛痛痛啊艹啊呸呸呸,阿弥陀佛,算了,算了,我这都为我儿挨的……”
要不是在庙里,莫言真想揍死丫。
事实证明李岩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出来就找他要了电话打去,人都没接。
发信息说:【?我李岩啊,这么多年没见,上回有点儿误会,出来喝一杯呗?】
人还是没理。
这厮刚出寺还沐着圣光,想着他要是怨灵他妈就得怨灵,他妈怨灵了自己孩子也得怨灵,那孩子怨灵了孩子妈也危险了,默念一切为了孩子,一切为了前女友,又说哈哈哈学霸,上回不好意思了,真有点儿误会,跟你道个歉。
这回隔了半天,那边终于回了条信息:【嗯,不用了。】
“丫谱太大了吧!”
刚回归岗位干到十二点的莫言一进家门就听他说:“你俩不一笑泯恩仇了吗,那我俩也老同学啊,丫居然给我拉黑了!”
莫言瘫沙发,眯眼数了数他手机。
12个电话26条短信,最后一条:【老同学,一切为了孩子】:“……你是不是变态?”
李岩不管变不变态,自觉难得道个歉,人怎么也得接受。
思来想去,还是让孩子他大爷搭个线——
“你俩交情是比我好点儿哈?”他说,说着又想起来,要么明儿他先去学校堵人也行。
只看人这不合作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儿唐突——
“那是有点儿唐突吗,人不想搭理你,你绕了他不行?”莫言又说。
“说点子上了,”李岩一砸手:“不搭理,就是不搭理,那怎么能行呢?这是原谅的态度吗?当然不是!所以才需要你调解啊,别那吊样,委屈你了他大爷,咱俩一块儿,一切为了孩——”
莫言下意识想摸出手机找田大博士,刚摸出来,门铃叮咚叮咚响了。
这个点儿,谁啊?俩对视一眼。
莫言眼神使唤不用上班的人去开门。
“我他妈每回来就是给你当牛做马的,那要我开了门儿你明儿可得……”门开半边,李岩突然卡壳,而后哐一声甩上门。
“?”莫言问:“谁啊?”
“走错了。”
“……你也没问啊……”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