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问完,元以昼自己就知道了。
是可以的,绝对可以。
答案是肯定的。
她不是已经在第一个副本最后那里看见了吗?
利伯蒂的那个社会。
第一个副本的终点,胡蓓蕾。
女人们在和平自然的、没有压迫的世界里生存,身边都是姐妹们,彼此间的联结是纯粹牢固的。
痛苦从来都不是必要的纽带。
是的,我们的确是因为痛苦而彼此识别。
正如面前同一篝火堆的火焰让人类学会了取暖、避险与团结一样,现在的时代,女性的共同经验往往从被压迫的相似开始——
比如,被消音、被忽视、被物化、被羞辱。
正是这种相似,让我们在深渊里看见彼此的影子,确认: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这是痛苦带来的共通感,一种在残酷之中觉醒的情谊。
但她们不是只能通过苦难来获得这种连结啊!!
苦难是催化剂,不是纽带!
“在母系文化被摧毁的时代,我们通过共苦相识;可在新的世界里,我们可以通过共创造、共建构,来维系这种连结。”
这正是女人们的天赋。
元以昼继续自言自语,语速越来越快:“当女人们拥有话语权、艺术、知识与资源时,她们仍然可以彼此理解……但那种理解来自共享的创造力,而非共享的伤口……”
就像一棵树可以因风暴而扎根,也可以因阳光而生长。
风暴揭示了它的力量,阳光成就了它的繁茂。
西王母的兽眼里好似流露出了一丝赞同,但转瞬即逝地被隐瞒起来。
元以昼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朵花旋转着在空气里上升:“女人们共同的未来,温柔、严苛、共感、创造、自由,以这些为核心,不必再是以我们共同受伤的身份为基础……
“我们会记得那片废墟,因为那是我们重生的起点,但我们终将超越它……
“我们的联结,建立在自由之上,而不是在伤痛之上。
“有朝一日,当母系复苏、女政建立,我们将以喜悦、智慧与创造去相连,而不再需要任何苦难,来证明彼此的理解。”
西王母问:“那你会觉得遗憾吗?不会再在这里遇到你的同伴,也不会和她们经历这一切——救她们,或者被她们救。”
孙云起,奥菲利娅。
如果我们从未相遇、相识。
一个很有人情味的问题,但同样也很危险。
因为元以昼模糊看见“西王母”的手爪蠢蠢欲动,好像她的回复不能使她满意的话,就会给她来一下子。
但是元以昼真情实感地回答了,并未刻意取悦西王母。
她闭上眼,说:
“我不感谢压迫,只感谢在压迫中仍能保持清醒的自己;
“我痛恨地狱,却珍惜地狱中相遇的灵魂;
“我不感谢拴在脖上的链条,却仍然感谢在链条间,看见了同伴的光。”
还是在珍惜痛苦……那些人,明明都是痛苦才会带来的、明明是痛苦的产物……
腥风扫过,西王母的指甲距离元以昼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只有毫厘。
可是元以昼的话让她停止了。
元以昼继续说:“但是我希望这一切都消失。
“不论是苦难也好,同伴也罢。”
所谓吊桥效应,不过是在死生压迫下催生的畸形依恋。这种因恐惧而生的惺惺相惜,从根源上就是不该存在的。
这根本、本来就是可以不必要出现的!
这种痛苦,自诞生之日起,就该是女人应当彻底消灭的对象!
“如果我是那个女人,做了女权生意,哪怕是卖了再多的钱,创作出的作品有再多的人喜欢,我都可以不要。
“因为它们原本就可以不存在,就像那些痛苦。
“描述苦难的文字、描述苦难里令人震撼的情谊,这些,都可以通通销毁,就像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我愿意。
“我想,没有女人不会是这样的想法,不会选择这么做。
“女人们常说妈妈幸福的话,自己不出生也无所谓。
“虽然这句话有问题,但是我现在也想套用一下。
“女人幸福的话,我不存在也没关系。”
“我不想当救世主,我只想让她们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能生活在你和我说的、你想要的那个没有‘虜’的世界里。”
这种痛苦,本来就是女人们应该消灭的——从这个痛苦诞生的那一天开始。
元以昼开始反思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和这些痛苦缠斗这么久,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在被迫痛苦承受,也没有想要反击,甚至连言灵都没用。
是力量不足?
是被山神展现的悲壮苦痛所震撼而沉溺?痛苦本就是很容易引诱人自哀、自嗲的……
还是说,这是苏子惠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西王母好像感知到了元以昼的变化,问:“所以你打算怎么样?继续当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好像对于她来说,元以昼是特殊的那一个,她有些想看她会如何抉择。
“我目前……好像没有那样与侽们抗衡的力量。”元以昼诚实地说。
“你把侽们想得太了不起,把自己看得太轻了!”西王母斥道,“这般自我怀疑,就是在摧毁自己的志气。”
元以昼想到一些枕边人的下螙和砍杀事件,说:“侽们的确也算是一部分人,是很脆弱、有弱点。但是你不可否认苏子惠那样的——很难对付。
“先说好,我没有逃避的意思,我也没有为谁洗白、承认苦难合理性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每一循环,都会将认知推向更高层次。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西王母有预感元以昼不会和她有完全相同的思想,此刻是极为不耐烦地问了出来。
“实事求是地去认识现状!”元以昼斩钉截铁,“我们现在就是要认识到现在女男目前现实的形势,你不能否认,侽们现在的确掌握——哦,窃取了一些东西,而且确确实实带来了痛苦。
“你看——”
......
女无国界,临时搭建的指挥台。
台下是无数殷切望着她的眼睛,商汝友声音清晰传遍全场:
“近身搏杀,我们或许暂处下风,但龙州大地赋予我们的灵力,包括我们生来谨慎的筹谋、灵活的应变能力,目前是我们真正的根基,”她手指向脚下,“男人靠吸食灵脉灵石构建灵网,现在,该轮到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脚边的苏沐乐浑身被捆住,支支吾吾叫唤起来。
“近身搏杀又有何不可,何必要给自己设限。”一个女人冷笑。
“是啊,我们何时存在劣势了,不过是一时糊涂,被蒙蔽了眼口,这群渣滓,看今朝老子怎么阉了侽们!”
反对声骤起。
商汝友抬手:“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请大家先冷静下来。”
女权内部一直有这么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则:不去承认男人的力量,并且极尽一切去贬低侽们的能量。
只要你承认了对方比你强,不管基于什么客观观察到的因素,就会被立刻打成“虜”。
就会被骂在哭丧,在没志气。
元以昼在一旁,对西王母说:“当一个群体长期被压抑、被剥夺发声权,它的首要反应往往是通过‘反向极端’来恢复自尊。”
男人们的产翁制、宗族、祠堂、族谱,侽们一直在制造这些长期歪曲扭转生育主体物质的行为,是一种惧怕和孱弱,也是对自己无生育能力的低自尊表现。
而女权运动初期的、在男人眼里“极端”的言语反抗:“你爹的”,“傻吊”,大力推广“靠北”,并挖掘女义字,是有一点找回自尊的意思。
不是,那也从女本位视角出发的,必要的反抗——
这是破除父权结构的唯一语言。
元以昼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和应该采取的行动指标,继续说:“然而,当‘反抗’变成身份的合法性来源的唯一标尺,运动内部就会逐渐出现‘纯粹性审查’。”
果然,台下怒火喷涌。
纷纷扬扬的声音响起,有气极了的女人们对商汝友道:
“我们不欢迎不激烈的人!”
“都到什么境地了,还冷静?!”
“承认这群把弱点天天外置显摆的东西厉害??侽们有力量?这是我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虜滚出去吧!”
苏沐乐在地上哼哼唧唧,好像在笑,乐衷于看到这样的内讧环节。
元以昼说:“当力量仍旧不足时,唯一能稳固自尊的方式,是否认敌人的强大。
“但这其实是心理层面的代偿机制,不是战略上的、真正的力量积累。
“长期如此,女权阵营内部会陷入情绪高涨却思想贫瘠的境地——
“人人高呼‘女性最强’,却没有声音去问:现下,有何种方式能让我们真正地,切实地,去变得更强?!”
西王母凝视着元以昼空洞的眼眶,半晌不语。
女人们的唾沫飞溅到商汝友脸上,商汝友没有擦去,只是仍然平静地站在原地:
“承认我们现在暂时是弱小的,就意味着长男人威风吗?”
“不然呢?!”
“要不是从东周时期一直被克扣饮食,祖辈上又都是虜,你以为我不想长到一米八、两米?”
“女人天生是弱的吗?!女人是被塑造出来的!被捏造出来的!就像那些‘创灵’出来的怪物根本不是它们原本的模样!”
商汝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如果身为女人,暂时看不明白现在的一切的话——那就把视角放到国家。”
再苟一章
女人幸福,女权小说不存在是最好的了。
可现实并非如此。
所以就是要写出来。
会有那么一天,这些小说都是过去式,没有人再会有任何痛苦……
这样吧,先苟一下,苟到哪天实在坚持不住,再隔日更。不能放任自己,要压力一下自己。写得烂也比什么都不写要好,我知道断了一天可能永远都写不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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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我们的名字不叫小娟(九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