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死了,灵魂从身体里飘出来。
因为自身的绝望,而即将散逸时,一个强烈叛逆的心愿将她拉住。
“死后……还有意识?”杜娟仔细想了想,忽然嘲讽地笑了,灵魂因为接收了过往生生世世的记忆而颤抖,“我到底算什么?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投井的杜氏,下乡结昏的杜娟,还有无数个,包括现在这个……
都是她。
一遍遍地在这片土地上挣扎,像拉磨的驴,以为在前进,其实只是绕着磨盘打转。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
灵魂已经哭不出眼泪,然而里面有深刻的、比哭泣更绝望的疲惫。
她曾为自己那点不肯弯折的硬骨头自豪过。
可如今看来,连这份坚韧都是这循环计算好的一环。
她越是不服,磨盘就转得越沉,下一次的课题就越难,直到把她的骨头一寸寸碾碎。
“那我是什么?”她问自己,“这盘死棋里,一颗自以为能撑住整个死局的卒子吗?”
“唉。”一声叹息。
“……谁?”
“你有强烈的心愿。”
“你是来实现我心愿的?”杜娟猛地抬头,灵魂形态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明灭不定,“我不想再变成人了。”
“可你的课题还未完成,”山神的声音叹息,她为她算了一卦,“但不用气懑,这片土地上,无数人如同你一般。”
无数人?
这是什么大型考试吗?!
真正会要了她们命的!
“我算看明白了!”这话从杜娟口中挤出,带着血似的,“什么狗屁课题!通不过就一遍遍重来,这是驯?!驯到你低头,驯到你认命,驯到你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命运!”
她曾以为坚持不屈、砸碎一切就能破局。
可她现在知道了,反抗得越狠,下一把落到自己身上的枷锁就越重。
那……
她不玩了呢?
这个念头一生出,竟使得她有了一种奇异冰冷的平静。
她灵魂深处那股宁折不弯的劲儿,在此刻拐向另一个极致的方向。
不再向上向前冲了。
——它不断地下坠,用彻底的坠落表示自己最后的反抗。
“如果人生是张考卷,”她语气嘲弄,想起自己在学堂的学习和考试,“那我交白卷。
“我不但交白卷,我还要在考卷上胡写乱画。
“我要抄别人的答案。”
她灵魂的焦点不再有怒火,只剩一种深不见底的、了无生趣的平静,并含有洞悉了所有荒谬后的嘲讽。
“至于世界会怎样?关我屁事,”她扯动嘴角,“这盘磨少了我这头驴,难道就不转了吗?我过去的挣扎,就是个笑话。”
山神没有说话。
杜娟顿了顿,感到放弃一切重担后的虚脱感。
“我改主意了。我要去依赖,去享受,去躺平。
“彼岸不是说要‘现世幸福’吗?
“好,我现在就去拿。
“用最舒服、最懒惰、最不要脸的姿势去拿。
“我倒要看看,一个彻底躺倒不干的人,你们还能怎么给我出题?”
这番话说完,她的灵魂似乎反而凝聚了一些。
山神道:“允。”
“我会给你不再被肉.体限制的、可以短暂保留几个轮回的记忆,漫长的试错机会,和你剩下未尽的课题在一起,赠予你。”
“孩子,”山神略一停顿,仿佛已经算尽一切结局,“前路漫漫,汝自行之。”
“……”
元以昼扶额。
后面杜娟的课题完成得怎么样,她已经和杜爱娟见识过了。
“这样摆烂还不如死了算了,”西王母嘲讽,“起码没给女社诞生什么障碍。”
她转而又问元以昼:“你不是也很想死么?那你便去死吧。”
元以昼的脸抽了抽。
她想起自己刚才因为父本施加的苦痛,的确有一瞬想过死在孙云起刀下算了。
但那也只不过是枉想吧?!
说不定,是因为她被白雾影响,迷失了心智呢?
再说了,连“死”都不让想,那还谈何“执掌死亡”“向死而生”??
“如果我不想死呢?”有血流到嘴唇边,腥锈味钩在舌尖难散,元以昼问,“你这么想要我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她看见西王母不出所料地沉默:“你没办法杀我吧?”
眼角一阵剧痛,西王母的指甲又嵌入皮肤几厘。
“你以为我不想立刻达成自己的心愿?你以为我不想终结一切苦厄?!”血不断流进元以昼的嘴角,又随着她的质问溅在西王母脸上,“如果我没有能力呢?弱者就该死吗?!”
“从痛苦中脱身而出,说得简单!如果你偏偏是弱小的呢?若你偏偏无能为力呢?不是所有人都有力量,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神。”
半晌,西王母低低笑了:“看啊,这就是虜。
“无论过去有着什么样的立场,一旦有同情和怜悯的思想,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为别的虜说话——”
不断地被弱者拉扯向泥淖,开始畏首畏尾、前瞻后顾,直到这个世界上都变成虜的大本营!
“所以活着,就该什么怜悯之心都不能拥有,所以,”元以昼问,“你觉得现今人类建造出这样的世界,不是因为你所鄙视的怜悯之心,而是因为弱肉强食吗?”
西王母冰冷地看着她。
元以昼说:“人类文明的灯火,并非点燃于孤独的强权吧。”
它摇曳于无数双相互扶持的手掌之间。
在元以昼的声音和刚迸发出的通晓能力里,西王母仿佛看见了不久前的这些——
深埋于龙州山脉深处的灵矿,本是这片土地千万年来灵气与女人集体意识的沉淀,如同大地中凝固的血液。
一道冰冷的官方公告通过扩音法阵,回荡在矿区上空:
“龙州灵气委员会公告:你们于此地非法开采灵矿,已确认为叛乱组织活动。”
“所有人,立刻停工,否则视同叛国!”
刺目的探照灯光柱扫过矿坑,将陈默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她回头望向满身尘土的同伴:“看,我们就这样被定义为叛徒了。”
短暂寂静后,一个女人抹去额角汗水,重新握紧镐柄。
她的声音在坑道中引起一片回响:“叛徒?叛徒,至少是自由的人。”
“总比上侽们的灵网要好。”
没有更多言语。
一部分人凝聚灵力、附着武器,迎向空中降下的、铠甲森严的天兵天将,以血肉之躯构筑防线。
更多人,则沉默着更加奋力地将工具砸向坚硬矿脉。
“当我们遥远的祖先在寒冷的黑夜里共享火种,当第一个族人放下猎物回头搀扶掉队的同伴,文明的种子便已经埋下。
“她们有了共同的认识:个体的脆弱,唯有在群体的协作中才能得到弥补。
“如果将人类历史比作在无尽森林中的漫长跋涉——那么,让我们存活至今的,绝非少数人的健步如飞,而是整个族群的相互搀扶、共同前行。
“社会达尔文主义幻想的是一个永远优胜劣汰的决斗场,但人类文明真正建造起来的却是一座可以遮风避雨的坚固殿堂。
“这座殿堂的基石,正是这一种朴素的良知,愿意停下脚步,等待落后者的那份耐心,愿意将有限的食物分给病弱的一份怜悯。”
商汝友站在拍卖会台上,镀金穹顶震动。
是被嘘叫顶翻的。
“我知道这不仅是文物拍卖会,你们甚至想把孕育龙州命脉的灵石,卖给东瀛。
“你们今日举牌竞拍的,何止是文物和灵石?那是你们祖先的脊梁,是你们的灵魂!
“苏子惠没告诉你们?灵石所来源的灵矿,并非无主之物,它是千百年来龙州众生集体意识与愿力的沉积!是人类情感与记忆的结晶!”
人类的意识沉积在灵石中。
它们互相影响,你既然借了坤乾的东西,肯定也要还给坤乾。
如同你死了以后,哪怕化为原子,肯定也是要游荡在这片宇宙的。
“这灵矿里面积攒的,都是你们姥祖宗的力量。
“它们维持了这片土地的稳定,却被你们全部挖掘出来了。
“女人们可以用,是因为她们可以将力量转化为滋养与创造。
“而你们,一群身居高位,只知消耗与浪费,不思反哺与进取的东西——你们的存在,已是这片土地最大的负担。”
台下,苏沐乐脸色铁青。
元以昼:“许多人都认为这是弱者的道德绑架,但其实这应该是强者的智慧选择,因为所有个体都是暂时的强者和永恒的、潜在的弱者。
“善待弱者就是加固整座殿堂的梁柱,亦是为所有未来的自己,预留一个在风雨中的位置。”
商汝友道:“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强大。
“今日的强者或许正是昨日被包容的弱者,任何个体都无法抵御所有的风暴,今天的庇护所,明天或许就是自己的容身之处。
“这种命运的共生关系,正是人类社会能穿越漫长黑暗,持续走向光明的根本原因。
“这种基于共生智慧的人道主义如何能用脆弱轻易定义?
“它是文明最为坚韧的底色。
“它是我们对抗宇宙熵增的微弱却持久的火焰。
“正是因为守护了这簇火焰,人类的故事才得以一直延续,而并非如昙花一现,迅速燃烧殆尽。”
商汝友扫视过面前的每一张男人的面孔。
侽们都极其信奉剥夺的规则,以为自己站上顶端,便再无后顾之忧,更不会留给她人的可持续发展的机会。
“哦,诸位还不知道,你们所信奉的苏子惠,在我们测验看来,实则并非人类,更不是神吧?”
不论是《连山易》卦象,还是灵魂织机的探照,都证明了,苏子惠不是人。
“——侽具体是什么,恐怕要问侽自己。
“再告诉你们一事也无碍。”
商汝友盯着台下不攻自败的安保和苏沐乐。
安保刚刚还想冲过来,却突然肢体扭曲,痛苦地在原地抽搐,难以前进分毫。
苏沐乐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气力,惊恐不已地瞪着她。
侽想握紧拳头,但手指颤抖着,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你们的‘妙口仙尊’在自己所造的灵石中动了些手脚——
“越是吸收,你们与侽缔结的灵契便越深刻;你们对侽越是敬仰,便越会将自己全部的能量贡献给侽。
“这就是这个怪物的能力,侽要你们全部都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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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我叫小娟(九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