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织机?”西王母哼了一声,轻笑,“如果你愿意那么称呼它。那是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元以昼看了看西王母仍在眼眶里的兽眼,“就这么任由它流失在外?”
西王母却不回答了:“你看到这群女人,没什么想说的吗?这才是不为虜的模样。
“如果你还能在施加于身体和精神的痛苦中保持平和,甚至与伤害你的东西谈笑风生,谋求和谐,那你早已背叛了生命最基本的本能。
“你哪里在活着?
“你只是一个会呼吸的傀儡,一片自己向刽子手摇动的白旗。
“你的每一次退让,每一次下跪,都是在用行动告诉那些伤害你的东西:‘来吧,我可以忍受。’
“你不仅是在残害自己,更是在用你自己作为刀子,从背后捅向那些仍在抗争、不肯屈膝的同胞!
“试问你将她们置于何地?”
和西王母一同说出这些话的,还有另一片防空洞基地的女人们。
这片土地之下,早已是另一番模样。
战火与压迫中,女人们的基地如蚁群的地下城邦,深藏于废弃矿坑、山体腹地、城市废墟,以四通八达的暗道相连,构成抵抗网络。
这张网络的每个节点上,情报快速传递,物资有序调配,新幸存者在严格筛查与引导下被迅速纳入“女无国界”。
这里气氛严肃如深渊,却又因极度的秩序,透出和平时代的冷静。
这让元以昼想到一个实验,将女孩们和男孩们放到两个单独的房间,女孩的群体更像一个亲密社群,她们很好地维系群体凝聚力,充满领导力,井然有序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而男孩总是造成混乱。
在西王母的力量下,元以昼的视野早已超越一洞一穴。
从北境雪原林海,到南疆潮湿雨林,从西部荒漠戈壁,至东部沿海丘陵……
无数个这样的蚁穴正同步运转。
女人们毕竟占据了地球的一半人口,她们的基地是一个个自给自足的细胞。
同时,也是同一具女人身体中的细胞——通过看不见的神经脉络紧密相连,共享情报、资源、决心。
她们早已准备好了。
漫长的隐蔽与积蓄,无数次的演练与等待,就是为了应对必将到来的风暴。
无论将从地面,还是从天空袭来何种打击,这片土地之下的万千蚁穴和其中的女人们,都已严阵以待。
她们,本身便是一座无法被摧毁的千里之堤,而每一个女人,都是这堤坝中一块咬合紧密、绝不退缩的基石。
元以昼看到了说出这句话的女人身后,也展现了一些画面。
“这是灵魂织机传来的画面,我们今天要学习的是,进步青年和知青被迫或半自愿的昏因。
“昏因受到政治影响,造成了家庭悲剧的发生。
“除了城市青年因‘无学可上’‘无革命可干’而将恋爱作为逃避,结昏率、登记率上升……
“知青下乡后,女性傢男农民的比例极高,而这种昏因却常常被当做示范。”
那些投影展示出一个女人与一男农民的口角和身体纠纷。
女人的眼镜掉在地上,镜片碎了,裂痕像蛛网。
“……九的闺女,还摆小姐谱子?”男人一脚碾过眼镜框,“傢给我,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
侽揪住她头发往墙上撞,唾沫星子喷在书卷气的女人脸上:“城里来的,不就是给俺们睡的?”
女人的太阳穴突突跳,血顺着额角流下,她想起母父的话:“要做扎根的榜样。”
想起身不由己来到这里,粗布衬衫撕开,纽扣崩飞。
“让你登记是看得起你……”
粗气和身体压下的瞬间,女人的手摸到了堆在墙角的东西。
是一把锈迹斑驳的镰刀,白天刚用来割过猪草。
男人看到寒光时,已经晚了。
喊叫还没来得及发出,便消解在一声闷响里,像钝刀砍进湿木头的那种声音。
镰刀深深嵌进侽的脖颈,血喷出来,溅了她满脸。
侽瞪着眼,像这才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一直以来任侽揉捏、还生了个女儿的女人。
侽的身体抽搐着倒下,压垮了一片麦秸。
女人站起来,抹了把脸。
血和汗混在一起。她看着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镰刀。
柴房里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外面忽然响亮起来的蝉鸣。
“……”元以昼沉默。
一种震惊的沉寂。
灵魂织机给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画面里的脸。
随后,那张脸长久地存在于元以昼被血染红、震颤的瞳孔中。
杜娟。
为什么是她?她也会有这样的轮回,深藏在心底,是最深密的**,她用了通晓之力都无法看见。
还是,她根本不愿想起。
旋即,防空洞内女人的声音响起:
“她为无数女人们解决了一个祸患。
“这些昏因,哦不,是所有的昏因,缺乏感情基础、自主选择。
“除了昏因,想不出任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形式。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还好意思说自己心甘情愿、自主自立?
“而那时,它更与上下乡、时代、阶级出身、农村生活安置……强相关。
“昏后生活也困难重重。住房、就业……社会身份上受歧视。
“呵呵,给农村光棍暖被窝的工程,现在也还在进行中呢。
“《龙州婚姻法》虽然确立了‘女男昏因自由、一妻一夫、女男平等’的原则……
“但现实中,各种强迫昏因、母代订昏因,女性自杀现象仍然存在。”
此刻,女人的声音又与西王母的声音重合,响在耳边:
“当别人在为你的自由浴血奋战时!
“你的痛苦、自哀、自怜、哭丧、唱衰、或者不作为……
“难道不是最彻底的背叛吗?!
“你的存在本身,难道不是在对所有反抗者宣告:
“你们的牺牲毫无意义,因为屈服也能换来苟活?!
“一个真正想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的人,就该明白,这世间有些局面注定只能你死我活!
“拼尽一切,把加害你的东西拖进地狱,这才是对生命本身的最高致敬,也是对并肩作战的同胞,最基本的交代。”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元以昼问,“你看过她今天的样子吗?如果真的按照你所订的标准来划分——现在的她是不是‘虜’?”
西王母冷笑:“我当然知道,很可惜,她已堕落成虜。”
“虜”在她的心里,也有堕落种的意思,反正不是人类,更不可能是女人。
一定要严格地与她们切割开来,划分界限。
“你对她感兴趣?你还可以看看她以前还会是什么样子——真是可惜啊。哦,我当然不是说,我需要那样的她回来,”西王母的手指在元以昼眼睛上敲打,“任何一个有向‘虜’这种状态堕落的东西,滚得越远越好。”
西王母说的过去的杜娟,在另一处防空洞的投影中出现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像样的刑场,只是县城中心荒废的戏班子。
但今天,它成了全城的焦点。
几个背着长枪的男兵押着一个年轻人站了上去,她的罪名骇人听闻——言论举止伤风败俗。
只因她剪了一头齐耳短发,像那些洋学生一样。
“瞧见没!这就是不安分、想当‘新女性’的下场!”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朝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吼叫,唾沫横飞。
“女人的头发,是爹娘给的,是给未来的夫君看的!”
“剪了它,就是悖逆人伦!”
人群附和着。
青年杜娟脸色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
她身上倒没什么伤痕,但那种被当众剥视的羞辱,比鞭笞还疼。
“枪毙太便宜她了!”男军官狞笑着,从旁边士兵手里接过一把用来修剪树枝的大剪刀,“她不是喜欢短发吗?老子今天让她喜欢个够!”
剪刀粗暴、参差不齐地乱铰。青色头皮露出,被剪刀划破的地方渗出血珠。
台下有人倒吸凉气,有人麻木,也有几声猥琐的哄笑。
“看啊!像个秃毛鸡!”
“还想读书?还想自由恋爱?我呸!你这副鬼样子,看哪个男人还要你!”
青年始终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直到男军官觉得羞辱够了,示意男兵把她拖下去关起来。
就在男兵推搡她时,她突然回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台下几个同样年轻、眼中含泪的学生。
她忽然笑了一下,尽管脸上还挂着生理性眼泪和血丝。
她抬起被缚的双手,艰难、却又有力地,用指尖轻轻梳理了一下自己被剪得狗啃一般的短发。
那个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最珍贵的旗帜。
一种骄傲、坚韧的姿态。
那一刻,哄笑声戛然而止。
广场上死寂。
那把羞辱她的剪刀,和男兵肩上的长枪,也面对着她,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无语。
直到有人恍然醒悟回神,人群中传来一片哗然的嘘声,像是感觉自己的威严被冒犯。
侽们震颤、讶异、无法理解、不可置信。
“砰!”
长枪也回神,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地上缓缓渗出一片红色,浸染散落的断发。
但这声音并未驱散侽们心中的恐惧。
一种新的、可怕的东西,已随着参差不齐的发根,扎进了这片土地。
“二十年以来国内关于xx时期婚姻的研究综述”
“xx时期的婚恋”
“xx与当代史研究网”
“xx初期妇女因婚姻问题自杀和被杀现象研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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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我叫小娟(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