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
那黑暗不是虚空,有呼吸、有脉搏。
因为,其中浮沉着无数红色光团。
它们膨胀、收缩,像肺叶,也像红细胞——在痛苦中燃烧的一群灵魂啊。
尖啸声此起彼伏。
奥菲莉娅看见那些光团在苦痛中震荡:有的剧烈搏动,有的近乎熄灭。有的亮度随惨叫起伏,条状的波纹在抖动。
越痛的生命,红光愈烈,几乎刺瞎人眼。
是动物们。
奥菲莉娅想逃,却逃不了。
那些尖啸汇聚化作人类语言:
“优化物种。”
“放心,供给链稳定。”
“没有、也不会发现证据。”
“利润增长。”
她看见生命贩卖着生命。
鲸鱼被缚血浪网中,呼吸反而促成自我的死亡。
猴脑被敲开任人品尝,意识和清泪还在它的头颅中一起晃动。
海豚湾的海水被染成玫色的地狱。
狗猫的子宫被当作育种机器,品相被标上赛级或劣等的标签,千万品种明码标价,等待被挑选、被交易。
养殖场密度太高,鸡鸭挤在无处落脚的牢笼,饲料混着粪便淤成满地泥泞,每一爪都踩着腐烂气味。
为了让母牛不断受孕、产奶,刚出生的小牛尚未接触母亲体温,就被强行抱走。
直播镜头下,铁笼中无数眼睛在黑暗闪烁,等待屏幕另一端的打赏,换来的只是一口续命的粮、一滴解渴的水。
而上方,那些操纵者的影子在打量这些生灵:
“我们是高级文明。”
“这是自然法则。”
“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投胎变畜牲。”
奥菲莉娅惊恐发现自己影子也在侽们之中。
她的手上,也沾着什么。
她想反抗,张嘴却发不出声。
等等……侽?为什么她心里最先浮现的指代词,是“侽”?
黑暗中的光团开始对她低语:
“动物保护主义?活佛?”
“你不是我们的一部分吗?”
“你吃过、穿过、看过、赞美过。”
“你以为自己活着,没有参与吗?”
奥菲莉娅连连摇头,可她被一张张嘴包围起来。
走兽、鸟、鱼,它们同时喊着:
“你们称我们为畜牲,
说我们是前世的孽。
可若真有轮回,
我们才是那些在地狱中赎罪后,
获得解脱的善者。
是你们,
堕落成了吃人的‘神’。”
光团一个个爆裂,在动物啼鸣中化为血光。
她跌入红光,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却抓住了动物皮毛,短硬的毛。
是孙赶山。
“是你救了我吗?昏倒之前,我看见了你。”奥菲莉娅问。
孙赶山点头:“我要走了。”
“走了?你要去哪?”奥菲莉娅神伤,她想到龙州惯常对“走了”的隐含意思理解,“你要死了吗?因为救我?”
“不是,”孙赶山好像有点被冒犯到了,“我要回母亲那,我和她做了一个交易,我不可以离开龙山。现在,我违反了这个规定。”
母本所说的山母?
“《连山易》的山母吗?”奥菲莉娅想到那句“我的脊骨之上,不得立王”,疑惑问,“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但是我们的诺言没有变,我出来已经够久了,”孙赶山说,“你代替我和孙云起告一个别。我没空和她告别。我此行归山,便将长守其中,直至化作山石尘土。”
为什么要单独和孙云起说呢?难道是都因为姓孙,所以就如此亲近吗?奥菲莉娅忍不住想。
“……”猴子转身就要离去,步子拖得很慢,像背负整座山。
它频频回头,目光穿过不知何时渐起的山雾,最后一次望向奥菲莉娅。
萧瑟秋风卷起满地枯叶,它的背影渐渐缩成一个晃动黑点,最终没入苍茫山色,被山峦轻轻吞没。
奥菲莉娅独自在原地,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问孙赶山《连山易》全篇是什么。
既然山母是她母亲的话……
梦醒。
汗水从奥菲莉娅额头滑下,她的手还在颤抖。
眼旁因为丢失了孙赶山而不受控制地流泪。
眼前好像又浮现了第一个世界里那个蚌摊男人,侽是一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
可惜现在世界,侽们都不是雄孔雀。
所谓文明的进步,只是学会更优雅地屠杀。人类在远离自然,也在远离自己。
这梦像一场漫长的溺亡。
评判与尖啸、血色的光团、被贩卖的生命,奥菲莉娅回神,发现自己在昏暗房间。
身边是商绮音。初时见面威严冷厉的馆长现在形容枯槁,病入膏肓,闭眼缄默,不知气息。
房间里再没她人,可空气里弥漫着另一种气息,铁锈,金属,风暴里的矿尘。
只有她闻到了。
不对,不止是梦。有人在低语,有机器在轰鸣。
更多的声音涌入奥菲莉娅的耳朵,她痛苦地捂住脑袋,没有惊扰商绮音。
是因为把灵力给了那些庞大的动物灵体,所以她也能阅览它们所看到的东西吗?
“陈默,那边塌方了!快撤!”
“不,灵石在那下面。谁还有灵力?”
“我来。侽们靠灵石造神,我们靠它解放......”
“!”
声音夹杂回音,仿佛从遥远地层深处传来。
奥菲利娅的视线中,因为和动物灵体们的通感,渐渐出现了人影。
陈默拿着工具挖掘灵矿。灯光映照她染黑的侧颜,燃烧着她意志和精神。
没有灵石,许多女人自己凿矿开采。
之前,元以昼无私地将《连山易》残篇给了“女无国界”。
“女无国界”里不乏专家。
最初的《连山易》早已残缺不全。女性语言被长期剥夺,历史被一再删改。
但是现在,她们修修补补,通过血、灵气、实践、一些被激发的潜意识的记忆和梦境,把《连山易》残篇逐渐写全了。
《连山易》中沉睡的古母智慧,在当代女人们手中重获新生。
女人们,本身就是活的《连山易》,永远可以创造出新东西。
所有女性修炼者的灵气不再区分阴阳高下,汇入大地脉络,自然状况也有所稳定。
人的修行,即是天地的自愈。
她们聚在一起学习,不分年龄,共处一地,彼此滋养。
等等,她们在哪交流生活……那是什么地方?黑乎乎的。
……好像是防空洞!
总之,奥菲莉娅看到这段时间里,《连山易》已经取代佛经,或其它宗教,成为了女人们的活的经书。
当然,男人们是不能修炼的。
侽们只能看见一座座大山阻挡在自己的经脉里——那山对女性而言是母体的脊梁,可攀可越;可对侽们而言,却是生殖隔离般的天堑。
侽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开始用“侽”而不是“他”来指代自己,十分不习惯。
然而再不习惯,也改不了——无人知道原因。
……
还有更多黑暗的地方,黑气翻涌,那些恶念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应该拥有灵契?包括男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否则呢?你身上已有我的灵契。别以为你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杜炜楠,你的位置,是我给的。”
先是一连串咒骂,随后化作痛苦的嚎叫和臣服:“别再念咒了!师父……父神。”
杜炜楠心中不服,侽好不容易攀上高位,如今却要将所有能量奉献出去?
荒谬!
可当苏子惠真正展露实力,侽只觉得对方如深渊吞噬一切、像引力无可抗拒——在那压倒性的力量前,所有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
苏子惠果然不是人!
杜炜楠亲身体验过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灵契的滋味之后,才知道,原来灵契虽代替了龙州结昏证,却并不是完全和结昏证一样的东西。
它更是苏子惠为了稳定灵气秩序的而打造的管理工具。
准确地说,它是以往虏役机制的升级版。
表面上,使用灵契能做到灵气互通、共同修炼,实则……
实则,灵契会吸取下级修者的灵能、并且削弱其独立意识。
而且,苏子惠强制侽们归属于灵网系统,实施统一管控,逼迫人勤奋修炼,定期上交身上灵力。
如今,杜炜楠终于尝到被剥削滋味,如此痛苦,如此窒息。
苏子惠手握灵网,直接联合世家统御榨取众人。
侽们岂能不怨?
但侽们又何尝无辜了?
正是侽们口口声声的“盛世美颜”、“妙口仙尊”,将侽推上神坛。
“侽毕竟是父龙的代言人。”
“侽是我们选的。我们必须维护。”
“侽也挺好的,至少不是女人在上头。”
“……”
看着杜炜楠痛苦莫名,苏子惠高高在上地打量侽如丧家之犬的模样,轻轻笑了。
“如果她也沾染灵契,也会变成你这副模样。”
“既然如此,您为何还不亲自去?”
“你又如何知道……我没去过?”
......
“呼”,“呼”。
元以昼在荒芜落霞村里狂奔,粗重喘息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女孩们唱完歌以后消失了——除了几个女孩儿,是谁,元以昼没看清。
只因为那黑板里,有毫无血色的手猛然从板面破裂出挣向她!
那气息太过熟悉,是杜爱娟。
可此刻这只手吸收太多碑林恶气,已六亲不认、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无差别的攻击欲。
它甚至连她这个“母亲”都不认了!
元以昼手脚并用地在碎石与杂草间翻滚躲闪,动作狼狈。
鬼手带起的阴风刀片般刮过,在她手臂、脊背留下道道血痕。
元以昼咬着牙,在剧痛中继续向前奔逃。
“侽 t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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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我叫小娟(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