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惠立于女帝陵前,封印已破。
此前他忙于镇压龙州民乱,直至荒野一战,被元以昼当众挫败,才惊觉疏漏。
他细察陵前符咒残迹,又回忆起《修仙之口》内雾霭符最终的模样……
雾霭符最终能量尽失,沦为一张凡纸。
近来,网上又有元以昼的宣言。
【你出口的每一句恶言,都将如刀片回旋,反割你自己的喉舌。】
于是,龙州真的人人自危。
霎时间,微末电流窜上脊背。
元以昼能生生扭曲物品的本质,又敢公然警告“当心口业”……
言灵!
果然是元以昼的、能以话语扭曲现实本质的言灵!
而且,她的言灵愈来愈强大了。
他必须早做准备,防备元以昼的这项诡谲能力。
另一件令他头疼的事,是商汝友被女无国界救走后,竟然凭借自己和商绮音积攒下的资源与人脉,暗中掌控了部分灵石运输网络。
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此刻正值他灵力短缺之际,此举无异于扼其咽喉。
……
一间简陋房间。
商汝友与陈默对坐,二人面前是灵石运输路线。
商汝友看向核对路线信息的陈默,忽然开口:“身为记者,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厘清这么多桩案子,了不起。”
陈默没抬头,语气平静:“没什么。是那些不得安息的魂魄,借我的口说话。而且,这也是狴犴的意思。能让龙州变好些,我真是要感谢这机缘。”
商汝友轻轻咳嗽几声,面色微白,笑意温暖:“我身体不好,灵石运输的事情,多亏有你。辛苦你了。”
商汝友在帝陵残坡受的伤还没恢复,但她说话时的脊背还是不自觉地挺直。
这是三百年也不可磨灭的仪态:女帝手把手教她如何沉淀、观势、权衡,于无声处布子。
于是,商汝友今日才有谋划掌控灵石、灵脉的底气。
陈默这时才抬起头,目光澄澈:“你我都清楚,这不是帮忙,是谋事。”她与商汝友对视,仿佛穿透了病弱的躯壳,直抵其深谋远虑的核心,“你心里,有必须要去的地方,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既然同路,为龙州的明天,何谈辛苦?”
房间内短暂寂静。
商汝友闻言,笑了。
她并未立即回应,眼神投向窗外的影影沉沉。
初时,她在回忆与帝王的过往时,质疑元以昼她们有称帝的心思。
现在,看尽龙州百态,她才发现有那样的心思也没什么。
良久,她才轻声说:“是。我想要的......是龙州。”
……
元以昼和孙云起两人逃出佛殿,踏上通往碑林的小径。
落霞寺门前的池水阔如小湖,荷叶田田,青蛙蹲伏,低声呱鸣。
元以昼一眼望去,心中掠过异样。
以前学过些东西,青蛙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青蛙一次产卵数千甚至数万枚。
在仰韶文化等史前文明中,青蛙经常出现在陶器上,被视为生殖崇拜的象征。
它代表族群繁衍,生命力旺盛。
“怎么到了落霞寺还要逃啊!”孙云起气喘吁吁。
“我看见了。杜娟把杜爱娟的手藏在了碑林下面。”元以昼说,她从杜娟的精神内感知到了这一切。
东瀛邪道曾言,一定要寻得一处至清至净之地来安置杜爱娟的手,才能阻止她寻找到杜娟。
最初,杜娟将断手裹入层层佛经。
可是,那手依旧汩汩渗血,不能停止。
不过片刻,血水便浸透经卷,墨迹融散,佛经模糊,殷红触目。
纵然有得道高僧亲手誊抄的经文,也镇不住这汹涌的怨恨与执念!
杜娟心知这个方法不行,转而另谋别路。
于是,她将寺中无数佛像暗中凿空,藏手入腹。
起初看似无恙,杜娟松了口气。可不过数日,佛像表面竟龟裂出密密麻麻的纹路,如遭侵蚀!
随后,整尊佛像自内而外,沿着那些裂痕寸寸迸裂,轰然坍碎!
可是......可是!可是那佛像并非泥塑之身啊!它们是坚石所雕!
这怎么可能?!
杜娟不得不面对这异常的现实。
她突然想起了苏子墨——那个人,是苏家人。
因替苏家办过不少私恶勾当,杜娟对此人略知一二。
苏子墨在落霞寺辟有一片碑林,专门埋葬和他有过恋情的女子。
杜娟心念一转,想,何不借苏子墨的地方一用?
她遂将杜爱娟的断手埋入碑林地下。
以恶止“恶”,果然要比以“净”止恶厉害。
果然,自此异象止息,再无血涌像崩之事。
唯有风声过碑,如泣如诉。
“......”杜爱娟沉默不语。
“落霞寺这里还有碑林?”孙云起惊讶。
这不就到了吗。
眼前景象忽然开阔。
碑林。
是比苏子惠所造坟场更小的碑林。
石碑林立,森森如阵。碑上附着一层寒霜,阴冷刺骨。
偏偏在这死寂间,传来争吵声。
到底是谁还会在这里争吵呢?
两人对视一眼,屏息前行。
定睛一看……怎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半透明的魂体。
只见碑林深处,一道半透明的魂影正与一名男子对峙。
男子背影修长,指尖抚摸一块残碑,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碑上刻着四字——“爱妻金斐”。
此人正是苏子墨。
他蹲不到元以昼,便来这片自己暗中建造的碑林,欣赏杰作。
他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沉迷于构筑各种藏馆和艺术品,满足自己扭曲的占有欲与审美。
苏子惠的《寂灭成华》展览,背后也少不了他的妙笔点缀。
正沉醉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他本觉诧异——此地隐蔽,怎么会有人?
不过有人也无妨,若窥破秘密,他不介意让他成为碑林中新的一员。
不料,来的并非生人,而是一道魂。
一个声音异常熟悉的鬼。
竟是金斐。
此时,凭借早先下在苏子墨身上的气息追踪印记,苏衡察觉到此地异动,正迅速赶来。
不管苏子墨有什么发现,她要用尽一切手段截胡!
金斐半透明身躯漂浮在石碑之间,望着那个曾让她痴狂的背影。
天光将无数刻着女子名字的石碑拉出长长斜影,地上的投影成了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
苏子墨正用指腹反复摩挲着一块有些碎裂的石碑,温柔得有些亵渎。
上面刻着“爱妻金斐”,爱妻两个字是他拿过来以后自己加的。
当然,金斐也是他亲手杀的。
往昔温暖甜蜜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金斐脑海,金斐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如蛛丝:“子墨……你在这里……看我吗?”
听到这声音,苏子墨恍然回神,仿佛刚从沉浸的赏玩中被惊醒。
然而,他转过身的时候,唇角已经挂好了悲戚的弧度:“斐,是你回来看我了吗?”
他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我每日都来这里……”
金斐急急飘近,又惊惧地疾速后退:“不……不止我,你在看她们,是不是?那些名字......那些女人!”
她指着着一大堆墓碑,上面都是不同女性的名字。
苏子墨轻笑一声,悲戚的面具寸寸碎裂,被识破后,他满不在乎地轻笑:“啊,被发现了。”但是他又用金斐那把最爱的温柔嗓音说话,如同在谈论天气,“可是斐不是最爱我了吗?我干什么,都无所谓啊。祭奠几个人,都没关系。”
“那些女人……那些命案……我以为她说的都是假的……”金斐的声音颤抖,魂光明灭不定。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些死了的人,再也开不了口,不会说话了——同你一样。”
金斐发出非人呜咽,哀鸣中混杂无尽痛苦与不解:“我什么都给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
苏子墨忽然逼近,竟是一点都不怕鬼魂。
明明是活人,他的气息却像恶魔一样,呵在她虚无的脸上……只不过,那味道有些难闻,显然是没少造口业,无数谎言与恶意积淀成污浊气息:“对啊,所以……你还变成鬼回来做什么呢?”
他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狠狠插进身边石碑间的缝隙,发出“噗嗤”闷响:“就像这样彻底消失,不好吗?为何还要出现,给我徒增烦恼?包括你那个记者朋友。”
“你抖什么?你不是最爱我这样坏吗?”他盯着她,语气残忍戏谑。
金斐魂体不受控制地贴向苏子墨手掌,执念让她发出最后的呓语:“你明明说过……只爱我……”
苏子墨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柔彻底消失,只剩明朗的厌恶与冷漠:“真是条好烦人的狗。”
此话如最后审判,击碎金斐所有幻想。
她发出尖啸,扑向他,然而手爪却又偏偏在触摸到他的时候,可悲地化作了颤抖的、乞求的抚摸:“那你为什么……独独给我刻下‘爱妻’,是不是有片刻......你对我……”
她绝望地想,既然已死,纠结无益。
但若是能再听他骗自己一句,再沉溺于那虚假的温柔片刻,也好过这一瞬的彻骨冰冷与绝望。
为了这点虚幻的暖意,她可以抛弃所有——
什么陈默,什么任务,什么龙州,她都可以不管。
只要那个之前日夜哄她的声音再说一句爱她,她就可以为之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切!
尽管我一无所有,但是我不能不追求精神。
因为如果没有想表达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只要活着一天,我就想把它搞完。
我从没写完过什么东西,但是我想写完它。
然后,妈妈,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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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我叫小娟(五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