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如锁,杜娟一世又一世,总被命运的轨迹牵引回龙州这个鬼地方。
每一次,她都注定要诞下一个女儿,这是命运在她身上强加的烙印,无从挣脱。
杜娟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给予她的、一个漫长而充满恶意的玩笑。
龙州总是周而复始地迎来灵气复苏,而杜娟也总是在劫难逃般被卷入每一次动荡和混乱。
而在所有的轮回里,总有一个女孩,执拗地站在苏子惠的对立面。
这个女孩一次次和苏子惠斗法,每一次都会输,每一次都血溅长空。
这个女孩一次次地冲向苏子惠的阵法,每一次,她的同伴都会死去。
这个女孩的眼睛,和眼前元以昼的目光重叠,清晰到无法否认。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元以昼。
“轮回还不能唤醒你吗?”元以昼眼神透出深切的失望,好像把杜娟当做母亲了一样,声音冷哀。
“在这一世轮回里,你依旧抛弃了女儿。她死后,你为了不再生下她,竟相信了东瀛邪术,从她的尸体上,割下了她的手。”
“只因有人告诉你——这样,下辈子,她就不会再投进你肚子里。”
“你真的信了。”
元以昼的话语温度足以冻结空气。
是的,杜娟曾经在杜爱娟死了以后,偷偷地去看了她的尸体。
可惜,不是为了吊唁,而是为了去割她的手,搞什么邪术。
那个邪修道士,也曾经给东瀛那边的名门望族,清水家,做过贡献。
杜爱娟的精神是那样坚韧的——杜娟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杜爱娟非要生生世世跟着她,她都怀疑自己的女儿本就是鬼胎!
元以昼和杜爱娟皆是被这个念头刺痛了一下。
杜娟全身发抖,脸色灰白,唇齿打颤。
她最不堪的秘密,被当众揭穿。
杜爱娟的表情也有点不妙。
她一直以为,是落霞寺、落霞村的人害了自己。
她从未想过……割下她手的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眼底闪过无法承受的痛,如坠深渊。
元以昼直视杜娟:“你可曾想过,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渴望母亲怀抱的孩子。”
“她不曾抱怨你,即便一次次被你打骂、驱赶,她依然固执地想成为你的女儿。她只想要你一点点的爱。”
杜娟踉跄后退,神情崩塌。
“够了!”她厉声打断,强撑着气势,却忍不住声音中的颤抖。
元以昼知道她应该不会认错,叹气说:“所以这一世重新开始了,你还是选择了要自己过得好,你还是选择了苏家。”
杜娟强撑、嘴硬:“那又怎样?!人人都想要过得好,我有什么错?你既然能看得到我的出身、我的处境,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我能有什么选择!”
人这一生总会有不得不做的选择,杜娟这么想,她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如果轮回不能唤醒你,那就再用无尽的轮回唤醒你,”元以昼道,“你还想陷入这样的轮回吗?醒来,才有选择。如果不醒来,就永远都没有选择了。”
这句话却是直接融入在空气里了。
杜娟没听,脸色煞白,忽而转身,踉踉跄跄逃走。没人拦她,那背影却像落荒之犬。
空气一度死寂。
“就这么让她走了?!”孙云起语带急切。
杜爱娟的手怎么办?她们的支线任务怎么办?
元以昼收回视线,神色冷定:“我已知道手在哪里了,走。”
寺院深处传来厉喝:“佛门重地,如何允许你们放肆,大声喧哗!”
释弥在小和尚的惊惶通报下,匆匆赶至。
大殿寂寂,钟声沉沉。
释弥方丈走来,身形肥硕,面皮泛油,毫无佛家清相,倒像坐享供奉的年猪。
他眯着眼,声透威压:“佛门重地,岂容放肆。”
她们竟敢在此犯下杀孽!
元以昼和孙云起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施舍给他,径直转身欲走。
空气尴尬凝滞,释弥脸色沉下,被当众驳了面子,他眸光狠戾,起手结印。
一卷卷佛经咒文自他掌心浮现,与符箓交织,拧成一条金光淡淡的锁链。
那光链如混天绫般腾空而起,蜿蜒翻卷,拦在她们身前。
伴随沉重威压,空气几欲崩裂。
“止步!”释弥厉喝。
孙云起咬牙,燃起灵力。
元以昼冷笑问:“如若佛经可以随意使用,用以困囚凡人,那佛家慈悲何在?”
霎时,她也出手,与孙云起灵力合击。
“此间万物秩序,皆由龙父天命所定,尔等在落霞寺、在龙庙扰佛清净,亵渎神圣,必遭神罚,万劫不复!”释弥道。
可佛经之上,原本流转自如的梵文金光剧烈震颤,明灭不定,如遇天敌,节节溃散。
不知从何而起的诵经声像被无形之力扼住喉咙,戛然而止,不再发声。
佛陀们和狻猊像的眼眸低垂,似悲似悯,又似在无声避让。
释弥看她们是女人,没料到她们会反击,没作防备,闷哼一声,狼狈不堪地接连后退数步,竟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她们的灵力碾压了他,不辩论、不解惑、不超度,只作为最纯粹的力量……
在那种力量面前,佛经震颤、诸佛畏惧!
连龙父都要让祂们几分面子,这二人是何来头?!
释弥猛然抬头,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目光凝住,终是勘破什么,认出——
“是她们?!元以昼……孙云起……”
释弥心头一震,冷汗涔涔,暗道不好。
此事,必须上报苏子惠和苏家!
而现在,他要拦住她们!
“红莲业火,焚尽不守箴言之孽障……在龙庙前,你们,唯有俯首皈依,或……化为灰烬!”
释弥强按下胸腔里的翻涌,祭出杀招——
一盏盏古灯浮空而起。
第一盏灯内,灯芯自燃,绽出红莲状的业火。
接着,古灯凭空自行倾倒,业火如活物般跳动、蔓延,一盏点燃一盏,一芯燃烧一芯。
顷刻间,无尽灯连成一道灼灼燃烧的火焰锁链,横拦在元以昼和孙云起身前,炽烈非凡。
孙云起冷哼一声,正要扬手把在地的释弥打得再瘫软些,那灯火忽然渐渐熄灭了。
释弥刚才遭受重创,灵力难以为继。
灯火还没燃烧完,就明灭不定。
链节层层断裂,红莲业火无声溃灭。
释弥力竭,瘫软在地,几位唇红齿白的小和尚慌忙上前将他扶起。
愈是思索,他心中惊涛骇浪愈是起伏不定。
元以昼和孙云起方才施展的……刚猛诡谲,摧毁经咒,竟压得佛光退散,诸佛噤声!
这和苏子惠的父神之威有所相似。
她与他,都是父神吗?
释弥冷汗浸透僧袍,目光死死定格在不远处。
狻猊像前,信徒供奉的香火仍在静燃,烟气袅袅,仿佛何种风波都未曾发生过。
与之同时,龙州苏家深宅内,几家世家男长老围坐密议。
他们头顶竟悬着玉皇大帝冠冕的珠帘垂旒,身上套着纹样繁复、金光缭乱的帝袍。
然而珠帘摇晃,衣袍穿在他们或枯瘦、或臃肿的身体上,只显露出沐猴而冠的荒唐滑稽。
他们的脸上堆叠满皱纹和衰老,心上却依旧野心勃勃地想要营造至高威仪。
香炉味道掩盖不住他们口中浊气,那是口业反噬。
“竟然连佛经都可压住,苏家绝不会放任这些超脱掌控的力量存在。”
“不急,子墨他,不是已去了么?”
“子墨要是能成事,倒也可以考量……”
“东瀛那边,近来又不安分了。”
“我们有灵力,有天兵天将,何必畏惧他们。”
他们又谈及灵契带来的滚滚利源,语带得意。
灵契可令女人们灵脉受制,心生依附,难有背离的念头。
她们如果签契,会如陷蛛网,灵台浑噩,受到欺辱也觉得理所应当。
以灵契为笼,人会甘心匍匐。
龙州男人们以此为牢,诱骗或强逼无数女子画押,视其为可随意支配的资源。
然而,他们岂会知晓——纵然有灵契缚身,亦非所有女子皆甘愿沦为囚笼之鸟!
无数人正暗中泣血,恨意翻滚。
世家男长老们依旧在享受家族荫蔽,妻女不敢远离。
但寻常人家中被灵契抓牢的女人,她们和她们的姊妹未必甘愿忍辱。
怨气怒意只待一个契机,便可燎原。
后世,总有人以“时代局限性”为理由,轻描淡写地将屈从于灵契描述为迫不得已,认为这无可指摘。
但是,在不见白昼与明日、命若悬丝的绝境中,在千千万万个女儿的未来皆被吞噬的黑暗里,绝非人人都会选择屈服。
她们不寻死、不认命。
有人佯装顺服,却暗地里将灵契的诡异之处传给姐妹们;有人假意愚痴,却默默凝聚灵力,一遍遍侵蚀灵契根基;更有人,在被迫实行围剿的时候,故意失手、暗中警示,保护了更多无辜的人。
或许有人倒下,但也绝不是凄美地凋零。
她们是凭借一腔热勇迎向刀锋的战士,是以血肉之躯撞向铁壁的星火。
苏家香烟缭绕,安然依旧。
而庭外风声中,已经传来枷锁松动的脆响。
不知道写这个会不会触犯什么,但是感觉还是想写。这是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
就光看见《佛说转女身经》,我就已经对宗教无感了。如果不能脱宗教,那是真的会让自己把其中的糟粕奉为圭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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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我叫小娟(五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