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阴影?在哪呢?
孙云起忍不住想:
你的母亲,抛弃你后,显然过得更好——她根本不在乎你,更不会考虑你的感受和想法。
如今,她已攀上苏家高枝,一身华服珠光,活得风生水起。
真是祸害遗千年。
“你不觉你说的话毫无说服力吗?生生世世,你所谓的‘报复’,到底在哪呢?”元以昼直接帮孙云起问出来。
杜爱娟愣怔:“我......你们就不能先帮我报复落霞寺?杜娟这个人,等之后收拾又有什么关系?她作了那么多孽,此刻跪在那里,想必是在诚心忏悔对我这个女儿做过的所有事吧?”
孙云起闻言,很是不服,积分买了个只能用在普通人身上的低级窥心道具,将杜娟此刻所想告诉众人:
“真是有趣,她此刻心中所念,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杜娟现在盘算的,是如何向苏家表功——她为他们处理了多少桩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手上沾了多少血,又能借此换取多少资源和地位……
她心里,根本没给杜爱娟留一丝一毫位置。
杜爱娟灵体剧烈一颤,伪装的平静彻底崩塌,可并不流泪,只发出干涩、嘶哑的呜咽:“你们……你们。何必如此逼我?”
她眼中是绝望与愤懑混合:“我在元以昼身上……能感受到!一个女儿、一个人、一个有过母亲的人该有的滋味!至于杜娟——我对她已没有所求!”
“难道杀了杜娟,我就能忘却生生世世所受的苦难?!难道我就能活得更好?!你们看清楚,我早已不是活人!我只是一缕亡魂!除了继续走下去,我还能怎么办?!”
杜爱娟执着于一段从未存在过的母爱,执灯照渊,终不可得。
她困于血缘枷锁,生生追寻,世世落空,却从未真正解脱。
执念不消,纵为亡魂,亦不得轻盈。
“生生世世,轮回不休,不是命运使然,而是心不肯转身……”元晔在一旁,光顾着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闻元以昼了。
杜爱娟的经历死活他不关心,他只是附和元以昼。
元以昼像母本一样难得劝慰了一句:“这世界上,值得倾注之事,何止亲缘。她不要你,你也不要她!你既然已死,又何必再死于执念?放下杜娟吧,也放下那个世世不肯放过自己的你。”
好吧,她承认说这样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她是有私心的。
再不安慰杜爱娟,有通感的她自己会被苦痛情绪折磨死。
但杜爱娟怨气依旧巨大,元以昼心口气血翻涌,面色苦楚。
“那我们该去哪找回杜爱娟的手?”孙云起也是不想看见杜爱娟这样,感觉她们的矛头应该指向真正的该死之人,将话题拉向正轨。
“我知道。”元以昼硬撑道。
“啊?”孙云起惊讶。
烟火缭绕,狻猊神像冷冷注视这一切,不悲不喜。
“果然有鬼!早觉得你们几个香客不对劲了!”
破喝声乍起,一个男玩家骤然发难偷袭,他冷笑着挡住她们去路:“但你们骗不了我。”
那名和哭嚎自己堕胎女玩家一同前来的、之前被小白拒绝亲近的男玩家疾步踏出。
他用技能识破了元以昼几人的伪装。
男玩家其实本来不想来祈福。
但是他身边的女伴,和他是校园恋爱,为他堕胎几次,付出极重,他这才容许。
来这也不是全然没收获,起码看见了狻猊的像。
听说元以昼她们逃窜了,想必会来此。
他就是要在这守株待兔。
他认定元以昼几人刚经历恶战,现在是强弩之末,是他坐收渔翁之利、夺取赑屃文物的绝佳时机。
而且这些日子他凭借技能混入司法体系,还当上了法官。
为了引出狴犴,他不惜屡屡误判冤案,致使龙州司法混乱、怨气冲天,连“天兵天将”的构想都有他的推波助澜。
他身上沾满无辜者的血泪,将龙州当成自己的游戏场,却凭借几件兑换的邪器道具,令冤魂无法近身。
是以,他的健康值比龙州男人好上不少。
“你能拿我怎样?”男玩家猖狂大笑,手里还拿着邪器护法。
空气因邪器这一下的晃动而阴冷。
元以昼胸口气血翻涌,杜爱娟的怨气还未平息,她却忽而睁大眼睛。
她看见那男玩家身上,有一条条漆黑锁链盘绕,如同腐肉上爬动的蛆虫。
那不是别人为他设下的,应该是他自己造下的因果。
误判、堕胎、背叛、冷漠、权势……每一道选择,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痕。
“果然……”元以昼自从上次言灵反击之后,便能看见些因果了。
“你笑什么?”男玩家她盯得心里发毛。
“我在看你身上的债,”元以昼的声音如同九幽中传来,“你误判无辜,逼死人命;你践踏亲近,致人堕胎:你自以为无事,却不知因果必报。”
男玩家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
“因果?老子有邪器护身,冤魂连我一根头发都碰不到。就凭你?就凭因果?”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你知道何为母权吗?”
母权?
男玩家眼神晦暗,女权他倒是知道。
他大学时候念了一个冷门专业,因为反拳被班长针对,后来找到好工作还挨个通知她们了呢。
元以昼并未出手强攻,双目微阖。
男玩家一脸滞疑,好像真怕元以昼有什么大招一样。
但等了半晌,无事发生。
“装神弄鬼!”他道。
“你们不要再打了!”有小和尚看见,出声提醒。
可没人理他,唇红齿白的小和尚立刻跑走了。
狻猊像惶惑地看着元以昼。
“别急,你的鬼,这不就弄来了,”元以昼道,“既然来了佛寺,总不会不知道‘因果’是什么吧。”
杜爱娟寄居在她腹部,她也获得了部分鬼神之力。
又因为她和杜爱娟现在的关系更像母女,又有母本命名权加持,元以昼直接将“鬼神之力”改为“母权之力”。
所以,这鬼神之力最终,还是变成了母权之力。
母权最深层的禁忌之力,是执因掌果,强启轮回!
因果和业力是一样难缠的东西,一旦沾染,便如附骨之疽。
此人自己的孽障、祸患、业债皆会反噬自身,终致自己生不如死。
但强行勾出因果的人也会受到波及,分担一些那人的苦痛。
但元以昼无惧。
她没有子宫和卵巢。她空空如也的腹腔倒成了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她可以毫无滞碍地执掌死生因果,杀伐决断,毫无反噬之苦!
寻常母亲只承孩子的因果,而她此刻动用母权之力,是为了万千生灵重订公正,是为万千生命之母!
男玩家周身缠绕的冤魂业障,被元以昼一眼望穿。
他这才陡然察觉自己的护身邪器寸寸碎裂!
刹那间,虚空中传来一阵阵哭声。
嘤嘤咛咛、稀稀落落的哭声。
起初是婴儿的呜咽,继而汇聚成滔天哀嚎。
哭声像针一样扎进人的脑髓,让人心神欲裂。
母亲之所以为母亲,是因为她理解婴儿的哭声。
别人只听见噪音,母亲却知道那是饿,是冷,是害怕。
是痛苦……还是怨恨。
“去吧。”元以昼说。
男玩家脸色骤变:“不可能!你、你怎么能引来——这里,这里是佛殿……”
与此同时,虚空裂开。
无数灰白婴灵扑向他,尖牙利齿撕扯着血肉。
他挥舞邪器,却只听见“咔嚓”一声,原本龟裂的武器断裂成无数碎片,再也护不了他分毫。
他急迫地想用积分兑换道具,可来不及了。
男玩家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面色扭曲,大吼:“不!不!这不是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女人的孩子,她们的孩子!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要找我!凭什么要我还?!”
“不,不,”那个女玩家也惊恐,嘴里吐出如出一辙的话语,想要阻拦那些灰白婴儿们,却生生穿透了,只触摸到一片空气,“他是你们的爸爸啊!我是妈妈!你们别伤害他!冲我来!”
可婴灵什么也不听。
在场所有母亲,它们只认元以昼一位。
婴灵的哭号化作风暴,将男玩家彻底淹没。
血雾四散,寂灭成华。
……
苏子惠的眉额一跳。
“怎么了,师父?”杜炜楠敏锐抬眼,见苏子惠神色微动,立刻低声探问。
“无事,”苏子惠挥挥手,“狴犴碎片在清水悠然身上的消息,放出去了?”
“是。如今他仗着狴犴之威,以龙州司法自诩,风头正盛。这小子,现在是春风得意,”杜炜楠略顿,又道,“还有,他母亲的影像,也一并给他了。想必女无国界那里一定会有所行动。”
“他的春天,的确是快要到了。”苏子惠不置可否。
清水悠然虽为东瀛人,却毫不收敛,依旧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他的背后有苏子惠、苏家,什么都不怕。
更何况,清水家早和苏家交好。
他早已习惯龙州人往日对外籍的卑躬屈膝,如今虽觉骂声刺耳,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在这逆境中迅速磨厚了脸皮,学会了硬撑。
苏子惠现下将狴犴碎片赐给他,让他代表龙州的执法力量,清水悠然底气愈足。
他最近整治任务繁多,现在正堂而皇之地横行无忌。
……
空气重新恢复清明,只余那女玩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她伸手去抓,手心却是一片空茫。
她刚才哭的是自己的孩子,现在哭的是这男人:“不要——你明明已经活到了这个副本,为什么、为什么?!”
孙云起静立原地,佛殿的香火似乎也浸染了她的心神。
一路走来,为自己也好,为保护她人也罢,她杀过的恶人已经不计其数。
可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元以昼如此决绝地了结一人——用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和能量,平静地执行一场审判。
但是看见那男玩家的恶行恶言,孙云起并未因为自己同伴的果决感到恐惧。
对于那种能量,她心中涌起的,是虔诚的服从。
她愿意成为她的刀,她的盾,她意志的延伸。
也希望以后,她们能一直并肩,直至所向披靡。
“他能活这么多副本,是他运气好,之前没被‘父神’吞吃,”元以昼的气息有些虚浮,轻声道,“来的路上,你有没有看见路边的尸体,里面就有几个当时在中央博物院的玩家……苏子惠骗了你们,你们没看新闻和消息吗?狴犴就在他手里。他打定主意不让你们完成任务。”
狴犴 bì àn
狻猊 suān n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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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我叫小娟(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