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昼和蒋觅白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风猎猎,刮的人眼睛发干。
下山的楼梯并不窄,两个成年男性并肩而行绰绰有余,再者石阶修的并不陡,两侧立着古朴的路灯,沿路甚至还有不少供游客休息的小亭子。所以即使天黑了,这条甬道走起来也格外轻松。
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却远远没有上山时那般惬意。
脚踩在平整略有些的石阶上,陆见昼半低着头有些郁闷,他心想如果自己不拉着蒋觅白来这潭柘寺就好了,那几根竹香或许就不会断掉,对方也就不会抽到那奇怪的签文。
在抵达最后一个休息平台时,陆见昼仰头望着浓浓夜色,月明星稀,他看着那微闪如碎屑的星星出了神——但是却突然脑子一晕,刚才被老僧用那犍稚瞧过的地方莫名有些发胀。
“蒋觅白。”
但这种眩晕感只持续了几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陆见昼嘶了一声摸摸脑袋,接着干脆停下脚步,他站在平台上看向了已经下了两级台阶,同他一起长大的青年。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那个对方惨死的梦。
“怎么了?”
一直缄默不语的蒋觅白听到声音回首望去,心中的波澜迟迟没有归于平静。他听明白了那老僧的言外之意,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要他放下爱,才能抛却那些恐惧和憎恨?
他被逼绑定了这个系统之后,曾无数次跪倒在点着梵香的佛堂前,曾依仗着权势捐赠了那么多的辉宏寺庙,曾在幽静黑暗的地牢里哀哀祈祷——他只是想要寻求那么一点点的庇护,哪怕只是睡梦中的惊魂一瞥,耳畔的一道清鸣,但是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却不曾施舍过一次光芒。
重复的死亡不断地折磨着他的神志,他好不容易抛弃了所有,终于抓到了这一点光,现在却要他放手?
凭什么?
凭.什.么!
就凭那三柱断香?就凭那一支可笑的签文?就凭那僧人凭空而来的一句话?
无边的讥嘲和恶意像是一潭深而黏稠的沼泽,一点点的将蒋觅白给拖了进去,但他去看陆见昼的时候,表情自然又斯文,眸光更是清澈不已。
“虽然这话挺矫情的。”
不知怎的,陆见昼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他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就连这冷风都不能降低脸颊上的热度。不过好在现在已经黑天了,犹如暮色一般的灯光也不能照清他的脸色,“但是你也别太担心,你都说了事在人为,再说了人定胜天嘛——”
陆见昼用力拍拍胸脯,莫名有些激动,说到最后的时候连方言都飚出来了,“况且还有我这个有福的人帮你挡着呢,咱不带怕的!”
他的话音刚落,呼啸着的冷风却像是被人捏住了命脉般猛地停住,而周遭的一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山下的车鸣也消失不见。
陆见昼:???这么灵???
“......”
而蒋觅白唇边浮现的笑容一僵,他敛下神色深深地看着站在路灯下的陆见昼,对方在寺庙里说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而那手上的热度几乎烫进了他的心里。只不过现在对方的表情有点懵,甚至还扯掉毛线帽子四下看了看,想必是不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需要你帮我挡。”
蒋觅白回过头,他看着山下繁华的景色轻笑一声,神色不明的低声呢喃,仿佛在说着好听的情话,“也没东西能挡得住我。”
“......?大白你说什么?”
陆见昼根本听不清蒋觅白到底说了什么,先不说对方莫名其妙的转头不再看他,再者蒋觅白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即便这里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还是啥也没听清楚。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蒋觅白忽然转身走上台阶一步步接近了他。
胸腔内的心跳紊乱了几秒,陆见昼莫名的有点紧张。
而距离他半步远的蒋觅白却目光灼灼,白净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但却失去了几分温文的味道,“真的要帮我挡?”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见昼满脸坦然,但眼神却有点飘,他根本不敢直视蒋觅白的双眼,因为对方的这种笑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说到做到,大白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我能帮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蒋觅白忽的逼近,随后他眼前一花被人抱进了怀里。
......更准确的来说他是被摁进去的。
“陆子,你不需要做什么,只是......”
他的耳朵一热,随即听到了蒋觅白压低了的嗓音,带着分明的笑意和陌生的戏谑,“我要多在你身上沾沾福气。”
“......那,那你随便沾?”
陆见昼慌了一瞬,因为蒋觅白的第一句话莫名有点软,而他耳朵上的热意像是潮水一般开始往脸上涌去,他憋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话,只好结结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废话。
本以为这只是个短暂的拥抱,可是许久蒋觅白也没有松开他,陆见昼以为对方还在想着寺庙里的事情,还没等着张嘴,就听见蒋觅白叫他,“陆子。”
“嗯。”
陆见昼想了想,还是抬起手臂虚虚的环住了对方的腰。
“我和郁南分手了。”
蒋觅白的声音听不出难过或者抑郁,那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
“嗯......啊?”
陆见昼的下巴正抵着对方的肩膀,他还在想下了山之后去吃点什么。但猛地一听这话,陆见昼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惊的整个身子都往后一仰,直接挣脱了蒋觅白环着他的手臂,“分了??”
“对,分手了。”
被推开的蒋觅白却是直直的看着他,没有再说下一句话,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但是陆见昼此刻根本就没空关注这些,他双眼放空,满脑子都是‘卧槽’,而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其实只要蒋觅白分了手,那么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表白并追求他,但是——
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
陆见昼知道自己就是个怂逼。他不敢保证自己被拒绝了之后还能不能和没事人似的同蒋觅白继续做朋友——不,他绝对做不到。而他更不敢想象蒋觅白朝他露出震惊的神情。
那该怎么办?
难不成继续当舔狗?
等等,关键现在也不是表白的时候吧?至少得等几个月?
就在陆见昼自己胡思乱想时,蒋觅白原本略微上扬的唇线却因为他的沉默而渐渐拉平。
【系统:我都跟你说了,他绝对不会轻易跟你表白,他不敢。】
系统的声音适时的在蒋觅白的脑子里响起,很好的帮他分散了部分注意力。但是蒋觅白并不领情,他的回话迅速,冷漠且暴戾。
——那就逼他。
【系统:......其实我个人建议你还是慢慢来比较好,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做‘循序渐进’不是吗?】
——我等不了那么久。
“陆子?”
不管内心究竟怎么想,至少表面上蒋觅白依旧是陆见昼记忆当中那个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动怒的少年。他径自挥开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转而用带着些许疑问的语气唤道。
“啊,是,怎么了大白,你和郁学弟——”
陆见昼被对方的声音唤回了神志,他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打算,甚至还有一种跟秦屿商量一番的想法。于是他略有些尴尬的朝蒋觅白看去,但心情却因为对方的下一句话而跌入谷底。
“但是......郁南说他要重新追求我。”
本已停了的风再次从山间树林里吹拂而来,同时卷来了梵香和萧瑟的味道。陆见昼看到蒋觅白那怅然又无奈的神情,他的表情霎时间僵住,头一次明白了‘大起大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陆见昼:......你大爷。
“......哦是吗,那挺好。”
脸上的热度直接凉了下来,陆见昼被蒋觅白的话梗了足足有五六秒钟,最后才貌似自然地说出来这句话。
好个屁!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陆见昼也知道蒋觅白和郁南最后和好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很奇怪,一方面他明明不敢和蒋觅白表白,另一方面却又不想让对方和郁南复合。
他将毛线帽子重新戴好,趁着低头的功夫嘲笑自己当真有病,果然也只配能做个舔狗了。
“哦?小珍珠你还没走啊。”
在陆见昼迅速整理好心情准备再说几句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颇具磁性且轻浮的声音。陆见昼猛地回头,就看见了正站在台阶上的谢知非。
刚才在正殿的时候陆见昼只注意到了谢知非的脸,而他的穿着打扮却只扫了一眼便没有再多加关注。于是他现在才发现谢知非并未穿之前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反而穿的十分休闲。对方穿了件黑色的夹克,下身是军绿色的工装裤和黑色皮靴。而向后梳理的额发也散落下来,愣是将他的年龄给压下好几岁。
此刻的谢知非在他看来几乎与他同龄,就像是个大学生。
“额,谢先生?”
陆见昼一愣,之前他还不觉得什么,但现在这么打眼一看,他竟觉得谢知非和蒋觅白在某些方面略有点相似......他下意识的看向了默不作声的蒋觅白,这才明白了那种熟悉感来源于哪儿。
因为蒋觅白穿的也是款式相近的工装裤和马丁靴,只不过裤子和鞋是杏色的,所以陆见昼一时半会儿才没反应过来。
“晚上好啊小珍珠,是在等我吗?”
谢知非的桃花眼一弯,土味情话说的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可偏生配着他英挺邪乎的面容,竟也意外的搭配。同时他的语气虽然轻佻,却也意外的不会让人感觉讨厌。谢知非一边说着一边夹着香烟吸了一口,橙色的星火明明灭灭,他走下台阶站到平台上,复而看向了一边站着的青年,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这位小美人是——?”
在听到谢知非对蒋觅白的称呼之后,陆见昼猛地瞪大双眼。他一脸惊诧,看向谢知非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你真是个勇士’的意味,但心里却也因为这个称呼而隐隐的感到不适。
蒋觅白确实长得很漂亮,甚至称得上一个‘艳’字,但他的气质却像珠玉一般温润无害,硬是将绮丽的容貌给压了七分。加之他能力出众,所以根本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种几乎是冒犯的话。
“你好。”
蒋觅白似是不在意对方刚才刻意的忽略,他也没有因为这个称呼而露出不愉的神情,他上前几步与陆见昼并肩而立。
“我是蒋觅白。”
他微笑道,音色似是一汪清泉,于山林间幽幽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