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的午后,柳言初透过马车上的窗户向外张望,阳光透过纱帘,在少年纤长的睫毛上跳跃。
今日是去文安侯府赴宴的日子,好久没跟他哥同乘一辆马车了,柳言初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身旁的兄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仿佛不是去赴宴,而是去参加朝会。
“待会儿到了侯府,规矩些。”柳言瑾忽然开口。
“知道了。”柳言初小声应道,收回了向外张望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马车在文安侯府门前停下,沈柳言初随兄长下车,抬眼便见宥连珏带着两名丫鬟立在朱漆大门前。那人一身月白常服,眉眼温润,未语先含笑。
“你们来了。”宥连珏上前两步去迎他们,目光转向柳言初时微微一怔。他身后跟着两位穿杏子黄裙的丫鬟,目光落在刚刚下车的柳言初身上,此刻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满是掩不住的惊艳。
柳言初总爱穿着青色衣衫,今日穿了件青翠色的外衣,内衬和腰带用了浅竹色,配上玉白色的内层,衬着眉眼间越发的清雅。这哪是谁家的小公子,明明是从山林间走出来的小竹仙。其中一名丫鬟掩口低声道:“这位小公子生得真好。”
柳言初听到后,面不改色的垂首行礼道:“见过宥哥哥。”
宥连珏很快恢复如常,温声道:“霜月说的不错,柳小公子生的可比他哥好看多了。”
柳言初这会儿面上显出点不高兴来,又碍于他哥在旁边,也不好发作。
幸好宥连珏不再继续,转而向柳言瑾道:“今日我们说话,怕言初无聊,我特意请了几位小客人来陪他。“
小客人?柳言初疑惑的望向他,宥连珏冲他笑了笑并未解释,招来身后的霜月,“带小公子去荷花榭”
柳言初看向他哥,柳言瑾颔首:“去吧,守规矩。”
柳言瑾和宥连珏看着丫鬟领着他走了,直到拐了弯看不到人影,宥连珏才开口道:“我们进去吧,有人等候多时了,我让青梅带你去。”
柳言瑾随着宥连珏往里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青梅。
“她是跟了我许久的丫鬟,我身边的人你放心,最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宥连珏看他不放心,便开口又解释了一句。
青梅听到后,便也低着头道:“柳公子放心,一会儿我带您去的地方,不会叫任何人看到的。”
柳谨言点了点头,对着宥连珏颔首道:“连珏费心了,他日你若有事情,我必不推辞。”
宥连珏知道他轻易不会许诺,但是说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看他如此认真严肃,便忍不住笑了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促狭,“柳大公子说的我可听到了,如若他日我也有此类事情需要帮忙,倒时可要记得今天的话。”
柳言瑾放松了眉眼,笑着道:“自然。”
柳言初跟着丫鬟穿过曲折回廊,这侯府比他家大上许多,这一路走来竟未见到其他来参加宴会的客人。
顺着回廊走了一小阵儿,便见到临湖而建的荷花榭,透过半卷的竹帘,隐约可见三个身影。
引路的霜月在阶前停下,笑道:“小公子请,我们公子吩咐了,不必下人在旁伺候,您和几位公子自在玩便是。”
柳言初点头谢过,走进水榭内,才发现是苏谦益几人。
“你们怎么来了?”柳言初是真没想到宥连珏请的是他们。他跟宥连珏应该算是第二次正式见面,可这个人远比他想的要了解自己,也许是从他哥那听到的消息吧。
陈景著正欣赏着满塘的荷花,听到他进来,转身回道:“青玉公子昨日才向我们几人府上送了请帖。”
“可不是吗,我爹知道是文安候府的请帖后,连夜找了身新衣服,让我今日穿来。这青玉公子轻易不举行宴会,这次怕是整个京城的公子和小姐都盯着呢。”宋岩在一旁呲着牙说道。
柳言初闻言笑了出声,走到水榭中央的桌边坐下,旁边的苏谦益给他倒了杯茶。
“也不知这宥连珏是何用意。听说邀请的多是他的同窗和平日好友,你跟你兄长一起来就罢了,为何还邀请了我们?”苏谦益自昨晚就在想这件事情。
柳言初道:“他与我哥相熟,前两日还来我家拜访。今日的宴会我父亲估计早知道了,这才让我也跟来的。因着我在这无人熟识,宥连珏便也叫上了你们。”
陈景著笑了下:“没想到宥连珏如此细心,可见他跟你哥关系极好,如此我们倒是托了你的福了。”
柳言初心想,那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咱们这都是托了我哥的福。
宋岩倒是不关心为什么邀请他们,他本来坐在临水的美人靠上,这会儿又凑到柳言初身边坐下,说起今日宴饮的宾客。
他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今日京中几位有名的闺秀也会来。”
苏谦益好笑的看着他,“谁啊?值得你这么神秘。”
“最难请动的那位,就是尚书右丞家的三小姐,今日也到场了。”
“不轻易出来的小姐多了,这位三小姐是何人物?。”柳言初听得云里雾里,他虽没有嫡亲的姐妹,但是庶出的姐妹还是有几个的。平日里参加个宴会什么的,母亲虽不拘着她们,但也不是什么宴会都让去的。
如若是府中的嫡小姐,管的会更严一些。其实有些聚会也是让京中的公子和小姐,有机会能互相相看。但是那些高官家的嫡小姐们,轻易不会出来,毕竟想要攀附的人太多了,一般父母早早就想看好了人选,只供自家小姐选择罢了。
宋岩跟看傻子一样的看他,嫌弃的说:“廖柔疏你都不知晓,她可是如今京中的热门人物。容貌才情自不必说,难得的是性子,听说比她嫁出去的两位姐姐,还要玲珑剔透几分。”
柳言初撇了撇嘴,他可不想被宋岩看做傻子。
“那廖柔疏如此好,你可是看上了她?”陈景著不知何时走到了宋岩背后,语气凉凉的。
宋岩叹气,“别说我都没见过那廖柔疏,就算见过,我这样的人家怕都还瞧不上呢,她长姐嫁入的可是国公府。”,他停顿片刻,又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廖柔疏是有意于青玉公子。”
青玉公子?柳言初脱口而出:“不可能!”
其余三人都没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大,纷纷转头看向了他。
柳言初自知失言,便心虚的端起茶杯喝茶。
苏谦益饶有兴味地挑起眉,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怕不是你嫉妒青玉公子吧?”
谁会嫉妒那人!柳言初面上不显,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三人难得看他没有反驳,当真以为他是嫉妒青玉公子。几人毫不客气的嘲笑起他,其中当属那宋岩笑的最大声。
柳言初:“......”
好在一番嘲笑后,这话题总算是过去了。他可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四人在水榭凉亭里说着京城的趣事,直到府里的丫鬟来请他们入席。
夏日天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天色还不见暗。
宴席设在临水的花厅里,左右各摆了几张紫檀木小几,围成了一个小圈。公子们坐在左侧,小姐们坐在右边,两两一桌。
柳言瑾和宥连珏坐在左侧首位,柳言初与他们隔着两桌人,此时正不动声色的看向他们。
“哎,你看那穿黄色的那一位,就是廖柔疏。”苏谦益与他坐一桌,此时碰了碰他,示意他看向对面首座上的两人。
柳言初把目光移过去,又无语的回头看他:“人家那穿的是黛粉色。”
苏谦益对他的无语毫不在意,“我看着都一样,谁像你一样,天天对这自己的衣物这么上心。不是穿惯的料子不穿,不喜欢的花纹也不穿。”
这会儿柳言初正忙着看人,没心思再回他。
那廖家小姐低头整理着衣袖,微微侧头在听旁边的人说话。不知听到什么,她用绢帕掩着唇,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今日无甚大事,不过是新荷初绽,佳酿待品,想着诸位好友,便请来一聚。大家无需拘束,咱们边吃边聊。”
宥公子声音清越,举杯环视。他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的直裰,更显得长身玉立。众人笑着举杯应和,待他坐下,席间便又恢复了方才的闲适气氛。
柳言初也随众人饮了半杯。他平日里甚少饮酒,不过今日这酒喝着跟往常的不一样,酒是甜的,带着果香,滑过喉间却升起一丝灼热。他也不敢多喝,之后再没碰剩下的这半杯酒。
侍女们裙裾窸窣,将一道道精致肴馔无声布上。柳言初目光很快被未曾见过的菜式勾了去。
那是刚端上来的莲花糕,色泽淡粉,说是糕,但是却带有清晰的花瓣纹理,形如盛开的莲花,看起来和真的莲花竟毫无分别。
花厅里传来赞叹声,他也夸了一句:侯府的厨子,是些功夫在身上的。”
话音还没落,就伸过来了一双筷子,旁边的苏谦益毫不犹豫的夹断了一瓣,放入了口中,“吃着是不错。”
柳言初沉默了一瞬,放弃似的也夹了一些。这莲花糕吃起来口感软糯清甜,是他喜欢的口味,不由得多动了几箸。
直到腹中半饱,他抬起头,目光先落向对面的廖柔疏。
看了一会儿,他便察觉了异样。那位廖小姐在喝茶抬手间,眼神看向的是正对面,也就是他兄长与宥公子所在的那一桌。
柳言初微微拧起了眉头。
他又随着廖柔疏的眼神,看向右手边。这才发现自己旁边的那桌人竟也偷偷的看向宥连珏那桌。
环顾了一圈后,柳言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席间诸人的眼风,似乎都若有若无地绕着那一处打转。
这什么情况?柳言初疑惑的随众人看过去,此时柳言瑾正微微侧身,正在听宥连珏低语,并没什么异常。
下一刻,柳言初瞪大了眼睛。那宥连珏边说,边用手中未曾用过的银箸,将柳言瑾碟中一块略肥的火腿拨开,夹了一片青笋送到柳言瑾面前,然后他哥张口吃掉了青笋......
柳言初现在知道为何大家都在看了。
昨天还觉得他哥不会像小暑一样,没想到啊,平日循规蹈矩的人,今日也能在众人面前举止如此亲密。
看来这是不准备瞒着了,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松一口气。但其实该解释的是他们,他苦恼什么?
柳言初想通了,这会儿记起来旁边的苏谦益。
转头一看,苏谦益也看到刚刚那一幕,这会儿还震惊的盯着那两人没回过神儿。
柳言初拿起调羹,自顾自的吃起碗里的荷叶绿豆沙来。
宥连珏府中的厨子还不错,只是看来这番用心只有他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