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内的安静持续着,只有吴基手中那块布与金属扳手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仪器规律的嗡鸣。
归琳站在原地,看着吴基沉默的背影,心里的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知道自己刚才反应过激了。
吸收了源芯碎片后,她的力量增强了,但情绪似乎也更容易被点燃。
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工作台另一边,拿起那管没喝完的营养剂,又拿起另一管新的,慢慢走到吴基身边,将新的那管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工具台上。
“吴老板……”
她声音有点小,带着明显的歉意,“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我就是一时着急……谢谢你救了他,也帮了我。真的。”
吴基擦拭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睛瞥了一眼那管营养剂,又看向归琳那副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了事的小动物似的模样。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无形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一些。
“没事。”
他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算是接受了道歉。
他拿起那管营养剂,拧开喝了一口,目光转向工作台上的黄鸿远:
“他的机体损耗很大,基础能量只能维持最低运行。想恢复行动力,需要更高纯度的能量源。”
说着,他再次走向那个神秘的冷储柜,从里面取出一小瓶闪烁着璀璨蓝色微光的、如同液态宝石般的物质。
他走到黄鸿远身边,将其接入他胸口一个隐藏的能量注入端口。
“这是……”
黄鸿远的电子眼瞬间亮了起来,显然认出了这东西的不凡。
“浓缩星能凝胶。够你用到回去了。”
吴基语气没什么波动,仿佛给出的只是普通的水,“别浪费。”
高纯度能量的注入效果立竿见影。
黄鸿远原本还有些滞涩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流畅起来,仿生皮肤下的光泽也更加温润。
他甚至能自己用手臂支撑着,慢慢坐了起来。
“谢谢您,吴先生!这太珍贵了!”
黄鸿远的声音里的电子杂音几乎消失不见,充满了感激和震惊。
吴基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恢复了些气力的黄鸿远,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急切。
他看向归琳,又看了看吴基:
“归琳,吴先生,我必须尽快返回凌霄城。我的朋友们……他们的遗言和数据,我必须带回去交给他们的家人。而且……”
他顿了顿,浅褐色的电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思念和愧疚,“我的父母一定担心坏了。我当初……不该那么任性跑下来的。”
他的决定合情合理,那里有他的责任和牵挂。
归琳虽然不舍,但也完全理解,她能看出黄鸿远归心似箭。
“嗯!你应该回去!”
她用力点头,“你父母肯定想死你了!还有你朋友的家人……都在等你的消息。”
黄鸿远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机械手臂,指尖探出一个极其微小的接口:
“归琳,加个好友吧?虽然穹顶之城和地面的通讯协议不同,但我的处理器应该能兼容你的手环基础信号。以后……还能联系。”
归琳赶紧抬起手腕。
黄鸿远的指尖轻轻碰触她的金属环,一道微光闪过,手环上立刻多了一个新的联系人——【黄鸿远】,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凌霄城标志。
“好了!”
黄鸿远笑了笑,然后又看向吴基,表情变得非常郑重:“吴先生,您救了我的命,还用了如此珍贵的药物。请问我需要支付什么样的报酬?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吴基正在将剩下的工具收回箱子,闻言头也没抬,直接打断了他:
“不用。”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黄鸿远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可是……”
“你救了她。”
吴基终于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归琳,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两清了。”
黄鸿远再次怔住,随即明白了过来。
他看向归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温和的笑意,然后对吴基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归琳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两清了?吴基和黄鸿远两清了?
那……修黄鸿远用的那些顶级材料、珍贵凝胶……还有救她自己的那份人情……
岂不是……全都算到她头上了?!
她仿佛看到一座名为“债务”的大山轰然落下,精准地砸在了她本就干瘪的口袋上。
吴基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似的,恰好在这时转过头,冰蓝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归琳却莫名从中读出了一句话:
“没错,债主换人了。你,慢慢还。”
归琳:“……”
她突然觉得,刚才那点愧疚感,好像可以稍微收回来一点了!
黄鸿远活动了一下重新充满力量的机械四肢,动作虽然还有些新零件磨合般的微涩,但已无大碍。
他看向归琳,浅褐色的电子眼里满是温和与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的归意。
“归琳,我该走了。”
他轻声说,“不用担心我,我知道怎么回去。穹顶之城在这里有……一些不公开的紧急联络点和升降梯通道,我的权限应该还能用。”
他顿了顿,似乎想拍拍归琳的肩膀,但看了看自己冰冷的机械手,又收了回去,只是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保持联系。如果……如果你以后有机会来凌霄城,一定要找我。我带你看看真正的天空。”
归琳用力点头,鼻子又有点发酸:“嗯!一定!你路上小心!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黄鸿远笑着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店铺阴影处、没什么表示的吴基,郑重地说了一句:“吴先生,再次感谢。保重。”
然后,他不再犹豫,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防爆门。
门无声滑开,他高大的机械身躯融入外面集市边缘昏暗的光线中,很快消失不见。
门再次合上,店铺里只剩下归琳和吴基,以及一室寂静。
归琳望着门口,心里空落落的,既有为朋友脱险并即将回家的高兴,也有分别的不舍。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极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
归琳:“……”
尴尬瞬间冲淡了伤感。
她偷偷瞟了一眼吴基。
吴基似乎完全没听到,他已经坐回了工作台后那张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椅子上,双腿随意地搭在台子边缘,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正在看着什么,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技术难题。
但那台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盒打开的高级营养膏,旁边还放着一瓶纯净水。
东西就放在台子靠近归琳的这一边。
意思很明显——自己拿。
归琳看着那盒营养膏,又看看仿佛全身心投入数据板世界的吴基,心里那点因为背了巨债而产生的小怨气又悄悄消散了。
她默默地走过去,拿起营养膏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味道比她平时啃的砖头好多了,能量也更足。
吃了大半盒,感觉胃里踏实了,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她拧开纯净水喝了一口,然后鼓起勇气,看向吴基。
“吴老板……”
她小声开口。
吴基的目光从数据板上抬起,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她。
“那个……修鸿远的费用……还有之前救我的……我……”
归琳说得有些艰难,脸都红了,“我会还的!就是……可能没那么快……我贡献点只剩一百零五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感觉自己像个拖欠工资的黑心老板。
吴基看着她那副窘迫又认真的样子,沉默了几秒,然后非常随意地“嗯”了一声。
“不急。”
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又落回数据板上,仿佛那几百贡献点还不如他数据板上一个代码重要。
他这副态度,反而让归琳更过意不去了。
“我会尽快想办法赚贡献点的!”
她赶紧表态,“下次……下次有适合我的任务,您尽管叫我!我一定拼命完成!”
吴基闻言,再次从数据板上抬起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和衣服下刚刚愈合的伤口处扫过,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调侃:“就你现在这样?再去哪个副本‘不小心’踢点东西出来?”
归琳:“……”
被戳中痛处了!
她梗着脖子:“我恢复很快的!而且这次是意外!”
吴基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问道:“你吸收了多少源芯碎片?”
归琳心里猛地一跳!
他怎么知道?!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三……三块。”
吴基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量不算大,但对你来说也够了。感觉怎么样?除了力气变大,跑得快了点,还有什么?”
归琳仔细回想了一下:
“好像……感知变强了很多,能模糊感觉到能量和危险。还有……嗯……”
她有点难以启齿,“好像……脾气有点变差了?更容易冲动……”
吴基听到最后一句,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正常副作用。高浓度能量冲击会影响情绪中枢。自己注意控制,别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语气平淡地提醒,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归琳,继续低头看他的数据板,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旁边有张折叠床,自己拉开睡会儿。在我这儿,休息够43小时再回去。”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归琳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允许她在这里待到紧急续时结束,算是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彻底恢复。
而且……他居然连她偷偷续了48小时都知道?!还知道她剩下多少!
归琳看着他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不再搭理她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嘴巴毒,脸又臭,算计精,背景可疑,还让她背了巨债。
她默默地走到角落,果然找到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折叠床,拉开躺了上去。
身体确实还很疲惫,虽然精力恢复快,但精神的消耗是实打实的。
她闭上眼睛,听着店铺里仪器轻微的嗡鸣和吴基偶尔敲击数据板的声音,竟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算了,债多了不愁。
先睡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