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接连几天,春又来没有再出现在贺兰清竹面前,时刻待在院子内的老树上,俨然做着暗卫的本分。
贺兰清竹看不见他,他倒是每天在树上把贺兰清竹看个清清楚楚,起床、进食、练字、进食、逗猫、发呆、进食、散步、沐浴、就寝。
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春又来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
如今贺兰清竹的身子虽仍病弱,可他知道,短期内她死不了。
啧。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春又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叶子,神情看上去有些凝重,碎叶直直掉落在地,春竹围着碎叶一圈一圈地转,而后抬起脑袋,瞅见了春又来。
“喵呜——”
见春又来不看它,它又加重了声量:“喵呜——!”
只一眼,春又来就锁定了春竹,春竹绕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凑近底下那堆碎叶,然后冲春又来叫唤,好像在问为什么春又来要把叶子丢下来。
可春竹毕竟是猫,说的是猫语,春又来听不懂,以为它又在挑衅,直接把手上的树枝丢下去,刚好砸中春竹的脊背,他挑衅地喊了一声:“蠢猪!”
气得春竹瞬间炸起了毛,弓起身躯大叫一声,飞扑树干利用爪子牢牢抓住,面目狰狞不顾一切就要往上爬,结果爬到一半被人腾空抱起。
它气冲冲地扭头看是谁,结果看到的是给它好吃好喝好玩的红绫。
“怎么了这是?”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炸毛了?”
春竹委屈巴巴地舞动爪子,不断示意红绫往上看。
如它所愿,红绫抬头了。
树上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呀。”
春竹被气得哇哇叫,又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红绫抱走。
红绫把春竹抱到贺兰清竹这边,拿起工匠做的小玩意儿逗它,平时对这些爱不释手的春竹现在竟瞧都不瞧一眼,从红绫怀里跳下,在贺兰清竹腿边找了个位置趴下。
“今日如此乖巧?”
贺兰清竹放下书,在红绫手上挑了一件孔雀毛做的玩意儿,在春竹身上比画。
“郡主,它哪里乖巧了?刚刚还瞧见它炸毛爬树呢!简直比泼猴还皮!”
对于红绫的指控,春竹懒得计较,只是舔着爪子看向那棵树。
贺兰清竹顺着看过去,树上的叶子刚好被风吹动,树梢上细细的枝丫不断来回晃动,阳光洒下,树叶上全是细细碎碎的金色,一闪一闪。
粗壮的树干上挂了一圈粗绳,下面是一个秋千。
这原是安阳长公主怕贺兰清竹在公主府无聊安装的,小时候的贺兰清竹下了课总喜欢坐在秋千上让季嬷嬷推她,而且要推得高高的,季嬷嬷不同意,说这样危险,这时候她会撒娇,说:“这样才能看到外面呀。”
经风吹雨打,这秋千怕是早就不能坐了。
可惜自安阳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玩过秋千了。院里的丫鬟勤快,每日都会清理,只是经这样风吹日晒,怕是内里早已破败不堪了。
这几天春又来没有再出现在她身边,虽不知道他躲在何处,但这几日她总感觉有人盯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
这日子一晃而过,即便贺兰清竹什么也没做,日子就这样溜走了。
府内的路四通八达,不是廊桥就是长廊。贺兰清竹喜欢走小路,因为小路上总能瞧见有趣的事物。最东边有座小山丘,上面有个凉亭,叫梅栗亭。
穿过三段拱桥,途经一座四面亭,此亭四周通风,每面都能瞧见不同的风景。春赏花、夏纳凉、秋赏月、冬戏雪,可有趣得紧。再过一条小路,往上走,便到了梅栗亭。
之所以叫梅栗亭,是因为亭子周围栽了不少白梅。每到花期,这一块的花瓣如“大雪纷飞”般,飘得七零八落,落在亭子里、假山上、泥土里、水中央,简直是场视觉盛宴。
而亭子后头,听说原是一片带刺儿的灌木,后来安阳命人收拾出来,将几棵板栗树移植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这块地好,种进去的第一年便结了不少板栗,后来年年丰收,吃腻了也就不管了,去年丫鬟们自己拿竹竿打板栗,做了好些板栗糕,今年瞧这状况,怕是又能结不少果。
贺兰清竹偶尔会在此处弹琴,从前有严培作伴,两人一琴一瑟,默契得宛如一人。
“红绫,去将琴取来。”
“哎。”红绫应声,马上跑下去,一溜烟儿很快就跑远了,只能远远瞧见一个粉色小人。
春竹更是一上来便没影了,独留贺兰清竹一人。
“春又来。”
她尝试唤他。
......
无人回应。
仅有两片树叶落下。
唰!
只见一支飞箭袭来,速度快如闪电,叫人避之不及,下一瞬,贺兰清竹只觉膝后一痛,竟腿软扑倒在地,箭矢飞射在她身后的树干上,雪白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贺兰清竹来不及看自己的伤势,一个黑衣人持剑目标明确地冲她飞来,势要砍下她的头颅。
贺兰清竹完全来不及躲,说时迟那时快,剑都已横在她的脖颈前,却在要紧时刻被拦下。
剑快,玉箫更快。
下一刻,玉箫断裂,春又来在黑衣人错愕的眼神中迅速弃箫夺剑,黑衣人伸手去抢,被春又来戏耍。
唰!唰!唰!
又是三箭袭来,春又来挥剑斩断。
“功夫这么不到家还敢出来干这活?”春又来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充满了嘲讽,眼神犀利,他持剑的手朝某处丢去,只听一声闷哼,一个黑衣人直直从树上倒下来,“我是该说你们是来行刺呢?还是......来送死呢?”
“你!”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贺兰清竹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见同伴倒下,自己又被戏耍,顿时恼羞成怒,欲从袖口甩出暗器,春又来快他一步,只一瞬,黑衣人的双手便软了下去,无法动弹。
这时候,黑衣人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实力,拖着被废的手想逃。
“想走?”春又来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黑衣人顿感不妙,下一秒,半支玉箫飞入他的腹部。
“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春又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手疾眼快地挑断他的脚筋,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完全不顾对方死活。
“谁派你来的?”
“不知道!”黑衣人咬紧牙关,身上各处的疼痛已经快要让他失智。
“那你们头头是谁?”
黑衣人无力支撑,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就是不回答春又来的问题。
“不说?”春又来摸向腰间,从里头摸出一只虫,此虫浑身漆黑,缩成一团,没有动静。
“听说这个一进肚子,就能产出成百上千只幼虫来,然后会跑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将人啃食殆尽。”春又来眉梢微挑,勾起一抹笑,有些兴奋。
“想试试吗?”
黑衣人此时已大汗淋漓,他拼命摇头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哦。”
只一个眨眼间,黑衣人声音消失,脖颈处多了一道血痕。
春又来收起笑转过身,瞥向坐在地上的贺兰清竹,她的脸上没有惊吓,没有害怕,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面色从容地走过去,有些捉摸不定贺兰清竹的情绪,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哭成梨花带雨,害怕地把他抱住,感谢他的出手,然后他再安慰她。
可她好像不按理走。
莫非是吓傻了?
“喂,你是不是吓傻了?”他问道。
贺兰清竹没回应他。
他伸手托住她的脑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直到没发现什么问题,他才松手。
“你怎么不说话?”
春又来等了一阵,贺兰清竹还是不说话,他突然想到什么,扬起一个恶劣的笑,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就在马上摸到刚才那只虫子时,贺兰清竹开口了。
“春又来。”
春又来手一顿,“嗯?”
“我腿疼。”
是那时候他扔的玉箫,砸在了她膝盖后方,他当时手上只有这个,不这么做,她会死。
他记得他使的力不大。
“娇气。”
春又来的手下意识伸向贺兰清竹的腿,想要掀开裙摆看一眼情况,被她一巴掌拍开。
“怎么了?”他一脸懵。
贺兰清竹的脸此时犹如蒙上一层红雾,两边绯红,眉眼间露出一丝不悦,“男女有别,你逾矩了。”
春又来毫不介意这些。
“我不介意。”
贺兰清竹盯了他很久,才道:“你对每个女子都这样吗?”
春又来想了想,他接触过的女子,大多不拘小节,露肩露腿的多如牛毛,更有甚者露出半截胸脯,在他这里都一视同仁。
“是啊,如果她们找我帮忙的话。”
良久,贺兰清竹没说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此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既然贺兰清竹不愿,春又来也不强求,他只是有些好奇,“上次我拍你一下,你都哭成那个样子,这次你怎么不哭了?”
贺兰清竹低头,双手揉腿,触碰到痛处时不禁嘶声叫痛,她放缓动作,轻声道:“上次我哭,把你哭走了。”
意思是这次她不哭,他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消失。
春又来看不到贺兰清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挺翘的鼻尖,和散落两旁的发丝,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好像什么都能让她受到伤害。
春又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而后又若无其事,心想:他确实不喜欢哭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