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夜的经验,今晚春又来来之前准备了一身东西。
像昨日那般劈晕红绫之后,就开始一股脑儿地从身上掏出各种玩意儿,有一壶上等的好酒,一块又大又圆的薄饼,一把从小摊上买的蒲扇。
昨晚那扇子又轻又不好扇,他还是觉得蒲扇实用一些,所以特地买了一把来用。
至于酒跟饼,全是因为昨晚一晚上什么也没吃,怕自己饿着,就顺手备了些。
春又来不喜欢饥肠辘辘的感觉,会让他很难受。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瓶塞,酒的香气立马从瓶口挤了上来,春又来猛地凑近鼻尖吸了一口。
嗯!果然是好酒!
正当他抬起瓶子就要往嘴里灌时,余光却瞥见纱帘中间缓缓探出一颗脑袋,脑袋的主人此刻正上下打量他,半晌,只听道:
“你也是来取我性命的?”
春又来眯起眼睛,被猜中目的也不心虚,他几步走到床沿,蹲下,眼睛轻佻地盯着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嗤笑反问:“我像吗?”
贺兰清竹思考了一阵,然后摇摇头。
如果是来杀她的,应该早就动手了,而不是蠢到留到现在。
“那看来你也不笨。”春又来噙着笑,时刻注意对方表情变化。
“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贺兰清竹忍不住问道,“还是这月黑风高的晚上。”
她实在想不出原因,看这人一身黑的打扮,说明常在暗处,不想被人发现,可他这么大一个人,门口皆有侍卫把守,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想飞也飞不进来。
她依稀记得......好像几月前,曾给京城写过信,上面写了她的困境以及求圣上派人前来保护她。
难道面前之人......是圣上派来的暗卫?!
思及此,贺兰清竹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片段,她恍然大悟,略有些兴奋,对春又来道:“我记得你。”
春又来:“?”
“半月前,湖心亭,我探出身子给鱼儿喂食,当时险些掉落,幸被一把横空出世的刀剑所警,出剑那人,是你。”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要不是春又来知道自己当时的位置绝对不可能被发现,要不然他都怀疑她瞧见他的脸了。
“初九那日有一刺客箭手,也是你的剑替我挡了去。”
春又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哪里知道有这么巧的事。
“还有中毒那日......是你帮我制服了平儿,且喊来季嬷嬷她们,才让我如今捡回一条命,我都瞧见了。”
春又来:“......”
听着自己的这些“光辉事迹”,他忽然有些头疼,他不禁问道:“你不是死、你不是中毒了吗?怎还能瞧见我?”
贺兰清竹将两边帘子挂起,扭头回应道:“我是中毒,不是死了。”
随后又坐回到床沿中间,瞥了眼他腰间的蒲扇,瞅了瞅怀里露出一角的大饼,视线最后停在了春又来手里握住的酒瓶上。
“想喝吗?”春又来起了一丝捉弄的心思。
贺兰清竹摇头,“我喝不得酒。”
“我没说是酒。”
“......”
贺兰清竹哪里知道春又来会突然逗她,她咬了咬唇,羞愤地指着不远处的茶壶道:“我要喝水。”
春又来虽不喜欢被女郎命令做事,却也帮她接了杯水过来,贺兰清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春又来好脾气又接了一杯,这次没喝完,只喝了一半。
见状,春又来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掏出怀中的饼,掐了一块给她,问道:“饼吃么?”
贺兰清竹接过吃进嘴里,费半天劲才咬下一小口。
好硬!她嚼得异常艰难,只这一口,她便把剩下的都还给了对方。春又来也不嫌弃,笑眯眯地丢进嘴里,大口地吃了起来,“这可浪费不得。”
于是,一口饼就着一口酒,很快便解决完了。
春又来此时坐在地上,抽出腰间的蒲扇放在手上把玩了会,又对着贺兰清竹像昨晚那样扇风,不少长发被蒲扇扇出的风吹起,缠缠绵绵地在空中舞动,像春日的柳枝似的,贺兰清竹理了理,问:“你怎么还带蒲扇在身上啊?”
“你屋里的扇子不好用,又轻又软,使不上力,昨晚累我一宿。”春又来抱怨道。
“你、你昨晚也在啊?”
“是啊,帮你扇了一夜的风,累得我今早手都抬不起来。”春又来挑眉,想看看对方能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来,他已经洗耳恭听了。
不料却没了下文,因为贺兰清竹压根儿就没觉得他这行为有什么不妥,她沉默良久继续问道:“你是京城派来的吧?”
春又来有一丝诧异:“你怎知晓?”
莫非她已知晓自己身份?
却见她乐道:“六月前,我曾写过一封信寄给京城,让人派人来保护我。”
听到这话,春又来顿感好笑。
瀛洲距京城,乘坐马车,需两月到,可若是骑马,最快一个月就能到,更别说是暗卫,京城要真是派了人过来,只怕早就到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他有些怀疑贺兰清竹的脑子是不是被毒给毒傻了,他舔了舔唇,想说些什么,被她抢先:“京城时局是不是一团乱,要不你也不会如今才到,定是被京城事务所牵了吧。”
春又来:“......”
他知道贺兰清竹离开京城时,那时候的京城时局确实一团乱,只是如今的京城可是一点也不乱,他甚至想告诉她,人家非但没有派人来保护你,反而还雇人来杀你!
不过春又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陪着笑了笑。
因为就算他说了,也没有任何用处,结局早已定下,他是来杀她的,不是来可怜她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给自己惹是生非。
见对方不回应自己,贺兰清竹情绪突然低落起来,她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下巴搁在手背上,绸缎似的长发顺着窄肩滑落至前,垂眸盯着某一处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床两侧的烛火虽然微弱,但春又来坐在她面前,他能清楚地看到贺兰清竹脸上的表情。
她的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春又来总觉得她不开心,又转念一想,从小到大没出过府,又总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子,这放在谁身上都高兴不起来。
他听说过贺兰清竹母亲安阳长公主的事迹,纳贿授官,杀妻夺夫,种种罪状,最后竟只落得个终身不准踏出公主府的罪罚,每年该有的赏赐还是件件不落送来瀛洲,而当年那几个风光一时的皇子,两个被贬为庶人,两个被幽禁,谁也没想到最后即位的会是六皇子。
不过,据他所知,安阳长公主来瀛洲之后过得并没有很如意,而是不断地遭受刺杀,连带贺兰清竹,且对方不止派了他,还有其他刺客,完全是要将人置之死地。
能有这么大手笔,且有这么多人脉,那必定是高位之人。
如果是高位之人的话......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人如此?
他想得出神,浑然没发觉贺兰清竹在叫他,见人没反应,贺兰清竹便两指掐着他的下巴把脸给转了过来。两人视线恰好撞在一起,贺兰清竹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轻蔑,转瞬即逝。春又来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地拍开贺兰清竹的手。
“你做什么?”
他可不是她的暗卫,不会随她如何,也不会听从她的指令。
春又来没控制力气,以至于弄出了不小的响声,霎时,贺兰清竹的眼眶便蓄起了眼泪,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好痛。”贺兰清竹把手伸到他的眼前,白嫩的手背上果然红了一块,颇为扎眼。
春又来不喜欢的事情有很多,可令他最反感的,一是又娇又弱的女郎,二便是又娇又弱的女郎哭,偏贺兰清竹两样都占了,如此,心头不免又多了几分烦躁。
外头天上的月牙已过了树梢,屋外的几个守卫也开始昏昏欲睡,院子外有块水池,贺兰清竹之前在池子里放了不少锦鲤,后来不知从哪儿跑来了几只□□,近日晚上一直叫唤个不停。
此时听到□□的声音,春又来心里顿时更烦了,他没说话,也没理会贺兰清竹,只拿着一把蒲扇扇风,两人僵持了一会,突然,他竟丢了扇子,一声不吭从窗外飞了出去。
窗扇没关,院子里闷热的风顺势而入,床沿挂好的帘子开始胡乱地飞,贺兰清竹吐出口中未吞下的饼,一袭白裙站在窗边发了好一会儿呆,直至风将她吹得摇摇欲坠,才堪堪伸出纤细的手关窗。
又从黄花梨柜中取出一块软垫,走到角落,一手抬起红绫的头,一手将软垫垫在她的头下,继而走回床边,仰头把杯子内的水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放回原位,落下纱帘,最后躺下睡觉。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红绫醒来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又睡在了地上,底下还有个软垫垫着脑袋。
她注视软垫很久。
因为她曾见郡主用过......
难道是郡主?!
一定是郡主!!!
于是,整整一天,红绫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被季嬷嬷知晓,然后让人把她关进地牢。
只不过,红绫很快就消了这念头。
因为贺兰清竹病了。
病得很严重,整整烧了两日,才渐渐退了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