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三十四年,皇帝病重,日日汤药灌之得以延续。
皇帝育有六子一女,却从未立储,朝堂各势力暗潮涌动,皇宫内流言四起,竟传出圣上要传位于安阳长公主。
安阳为先皇后所出,皇帝与先皇后乃少年夫妻,可惜在安阳三岁时撒手人寰,此后,安阳便待在皇帝身边由他亲自教导,其宠爱程度无人可比。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各方不约而同一致对外。
一时间,安阳长公主以权谋私、纳贿授官、杀妻夺夫的罪名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为首的大皇子、四皇子一派更是擅自做主将其囚禁,只待日后处死。
谁知,此事竟被皇帝知晓,大发雷霆于殿内,当晚,崩于见安阳的路上。
无人得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晚过后,大皇子、四皇子被降为庶人,二皇子、五皇子被幽禁,而六皇子,成了新帝。
新帝登基后,为堵住悠悠众口,命人将安阳连同其女一齐送往封地,并下旨不得踏出公主府一步。
可远离朝堂,斗争却仍未停止,府内明里暗里刺杀不断,安阳心力交瘁,最终一病不起,离了人世。
留下一女孤苦伶仃。
*
“快、快召严二公子!”
一大早,公主府的动静就没停过,丫鬟们在各个院子跑进跑出,手里端的水不免洒出几分,落在地上一块一块,像炸开的花。其中一个丫鬟走得急,没注意脚下,竟一个滑步栽了下去,只听“咣当”一声,盆里的水溅了众人一身。
却没人管,其他丫鬟匆匆擦身而过,谁也没敢停下来看。
没一会儿,一个步履匆匆、面带急色、喘着粗气,由侍女牵带的年轻男子从外头跑来,进了其中一个主院子。
一直到下午,人才累得从屋内出来,跟身旁的嬷嬷交代了好些话才姗姗离开公主府。
这会子府内不似早上那般忙得不可开交,有几个丫鬟零零散散地做活,见没人看着,便聚在角落闲聊。
“郡主可是又吐血了?”
“到现在还没醒哩,所幸严郎中已为郡主解毒。”
“这平儿真是不知好歹!郡主那样好!怎叫她下如此狠手!”
其中一人道:“莫非她跟郡主有仇?所以在郡主身边潜伏,只等郡主放松警惕,于是便下了手!”
“你话本子少看些吧,脑子都给看坏了。”
几人一阵沉默。
“说起平儿,昨儿个晚上我起夜倒是瞧见了她。”
“她不是被关了么?你上哪儿去瞧?”
“我说了你们可别说出去。”
“好姐姐,你今儿说了,明儿我们便忘了去,快说快说。”
那人招了招手,把几个脑袋拢在一起,压低声音:“昨个晚上,我亲眼瞧见平儿被人用恭桶抬出了府。”
“...恭...桶?!这如何抬得?”
“还能如何抬?!当然是砍断手脚放进去抬!你没瞧见!那头颅放在最上,眼睛瞪瞪地盯着人看,把我吓了一大跳,还好我手快捂住了嘴,这才没叫他们发现。”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
“要我说,平儿落此下场,不冤,谋杀郡主,本就是掉脑袋的事儿,没牵连爹娘已是郡主仁慈,也不知她为何这般不要命......”
“......”
“谁晓得呢。”
“......”
几人没敢多待,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便回了岗位继续干活,全然没发现树上正藏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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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嬉笑声会出现在府内的每一处角落。可到了夜晚,情况就与众不同了,各个院子尤其是主院,侍卫要比白日多一倍不止,个个手持武器,目光冷峻警惕地盯着每一处,这架势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只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饶是这样,也拦不住春又来。
他一袭黑衣,飞身跃到一棵树上,没发出任何响动,也无人发现,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此时正值季夏,普通人晚上睡觉会把窗户打开,以通风取凉,公主府也不例外,除了主院,下人们的住所无一不是开着窗的,一些怕热的甚至不顾形象裸身睡在石砖上来驱热,一片白花花身子望去,场面滑稽极了。
春又来的眼力听力极好,透过月光,穿过树梢,他能直接瞧见屋内的情况以及听见熟睡的鼾声。
唯独那间门窗紧闭却又亮着的屋子。
他垂下眼眸,院子内的侍卫正在巡逻,屋子外围每隔三尺便有一名侍卫把守,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许是天气闷热,让春又来有些烦躁,手指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纸,用力地将纸嵌在树干上,然后耐着性子等待。
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见到过贺兰清竹了。
自她昏迷后,她就一直待在屋子内,他没有任何机会见到她,下午听那几个丫鬟说毒已经解了,这个结果是令他没想到的。
他原本以为,她会一命呜呼。
树上蚊子多得要命,简直无孔不入,春又来一直等到后半夜,在巡逻侍卫换班、外围个别守卫打盹儿之际,他溜了进去。
春又来如同鬼魅,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来到侍女身后,不动声色地将人劈晕,把帘子掀开,床上的人儿一下子完全暴露了出来。
他蹲下拔出匕首,却不着急动手,而是盯着贺兰清竹的脸若有所思。
半月前,他接到一份委托,上面指名道姓要他将身在瀛洲的长宁郡主贺兰清竹给解决掉。
春又来大大小小的刺杀任务都接过,只不过那些不是赌徒就是朝堂人士,要么就是亡命徒,这些人不是老爷少爷,就是一些糙汉子,所以他还真没接过刺杀女子的任务。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来瀛洲之前,他还以为贺兰清竹是个难搞的角儿,结果来到瀛洲见到贺兰清竹的第一眼之后,他当场就愣住了。
不是贺兰清竹太强,而是太过于病弱了。
浑身羸瘦不说,还娇弱,屁大点动静都能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当时看了看手中的暗器,又瞧了瞧白日因多吃了一口冰而导致晚上高烧不退的贺兰清竹,竟头一回觉得他的雇主是个蠢的,就她这样,哪里还需要旁人动手?只怕不出几日,她自个儿就香消玉殒去了。
只不过,任务他已经接下了,更何况酬金很高,谁会嫌银两多呢?只是这老天就像跟他作对似的,总有意外把他的暗器挡了去,三番五次失了手,这要被其他同僚知道,得笑话死他。
反正没有时间期限,且这贺兰清竹也命不久矣,春又来索性不动手了,整日守着她,就等她魂归西天。
前几天贺兰清竹中毒,他瞧见那人下毒过程,他没出手帮忙,也没提醒,亲眼目睹她吃下之后还等了一阵,见差不多时间,才弄出动静让府里的人注意。
他以为,这次贺兰清竹必死无疑,结果居然没死。
这该死的破郎中,他不悦地想。
春又来面无表情地转着手中的匕首,离贺兰清竹极近,只要他想,就能瞬间夺去她的性命。
半天,他收了匕首,有些可惜道:“还真命大。”
床上的人儿也不知是听见了这句话还是做了什么噩梦,一对弯眉忽地紧皱,苍白的嘴唇一上一下动着,两边的鬓角也被汗水打湿,似乎特别不安。
春又来下意识凑近,听见她说水,没有一丝犹豫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水,拿到贺兰清竹嘴边让她喝,浑然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贺兰清竹没有醒来。
他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捏住贺兰清竹的两颊,将茶水灌了进去,才灌一半,贺兰清竹便呛得咳出了声。
声音很小,小到没引起门外的注意。
春又来盯了贺兰清竹许久,突然啧了一声,似乎觉得麻烦,在原地僵持了一阵而后坐在床沿将人抱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开始喂水。
两人上半身完全贴在了一起,春又来甚至能闻见除去浓重药味属于贺兰清竹身上那一丝丝的香味,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和那些脂粉味不一样。
春又来曾和同僚见过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说是天上仙女也不为过,他又低头瞧了眼怀中的人。
贺兰清竹不喜装扮,从不描眉画眼,也不抹口脂,总是素面朝天,可即便这样,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不过人过于瘦弱,身无几两肉,仿佛轻轻一吹,人就倒了。
春又来仔细地想了想,他还是更喜欢身段玲珑气血好的女子,起码不至于在床上折腾一下就晕死过去。
见水喝得差不多了,他便想将人放下来,谁知贺兰清竹扒着他衣服怎么也不放手。
春又来:“......”
好不容易把人从身上扒下来了,浑身弄得一身汗,想着坐在地上喝口水休息一下,结果贺兰清竹热得要脱衣裳。
春又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打晕的侍女面前,从她手里夺了扇子,黑着一张脸站在床边给人扇风。
不轻不重,力度刚好。
贺兰清竹似乎是感受到了凉快,体内没了燥气,手也停止了动作,逐渐平静下来。
一夜好眠。
早上红绫从地上爬起来时,脑后一阵痛,她慌乱掀开帘子,见贺兰清竹正在沉睡,又环视四周,发现没有任何异常,便呼出一口气,随后又想:她昨晚怎么就睡死过去了呢?
她拍了拍脑袋,心想,今晚一定不能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