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明明禁的是安阳公主的足,如今安阳公主已病逝多年,郡主却还要继续受着,皇帝明明心知肚明,却不管。她虽是皇帝的人,可平心而论,这事皇帝不该如此装糊涂。
何况现在的郡主对他来说一点威胁也没有,当年宫闱投毒事件,虽救回一条命,可身子到底是大不如前,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还有刺客一事,她曾飞鸽传书,询问是何情况,但皆无回音。
后来她也觉得是皇帝派来的杀手,可年年珍贵之物大批地送来公主府,倒把她给弄蒙了,她不晓得皇帝到底如何看待这个侄女。
人心都是肉长的,郡主一出生,她便被当时的六皇子、如今的皇帝安插在郡主身边,她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哪里还能瞧着郡主受罪,于是她一边监视郡主,一边又帮郡主处理杀手。
郡主在这困了这么多年,规矩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如此叛逆,她这个老婆子还挺赞成的。
所以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她睡吧,刚刚瞧过了,没什么大事。”
既然季嬷嬷都这样说了,红绫只能作罢。
只是到了下午,春又来来找贺兰清竹时,见人一直缩在薄毯里,他便上前将薄毯往下拉,却不料里面的人儿早已被汗浸湿,他顿感不妙,伸手一探,额头果然滚烫得厉害。
“红绫!”
府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屋内药膏的味道好不容易才散去,现下又新添药味。贺兰清竹躺在床上,脸颊两边透着一层不正常的红,红绫将帕巾反复浸在冷水中,然后捞出拧干,再放在贺兰清竹的额上,为她降温。
“郡主从未贪睡过,我早该发现的,都怪我!没有察觉出不对!都怪我!我没有好好照顾郡主!都怪我......”
贺兰清竹没有一丝意识,看着比上次都要严重,红绫一边擦拭贺兰清竹嘴角流下的药汁,一边不停地抽泣,药喂也喂不进,这可如何是好?
她转身去端另一碗药,却因着急,一个不稳打翻了碗,里头的药汁顷刻间全洒了。
红绫趴在一旁,哭得更凶了,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季嬷嬷见状,赶紧喊人进来收拾,然后拉起红绫让她去厨房再煎一些药来。
总比在这一直哭要好。
红绫走后,房内就剩三个人了。
贺兰清竹、季嬷嬷,还有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春又来。
两人都心知肚明罪魁祸首是谁,但就是谁也不开口,季嬷嬷不问,他也不说,都对昨晚的事闭口不谈。
......
好在这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时辰便退了,只是人一直昏睡,半点要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几人几乎一夜未睡,早上贺兰清竹醒来的时候,只有春又来跟春竹一人一猫在屋内,他坐在圆桌旁,手撑着头睡,春竹则是趴在桌上,缩成一团。
她没打算吵醒他,只是她一动,春又来就睁开眼睛了。
春又来一动,春竹也跟着醒了,只是仅仅抬了个头瞅了一眼贺兰清竹便又躺了回去。
“醒了?”
春又来上前,扶她坐起身来,用手背探她的额头、脸颊、脖颈处。
是正常的体温。
接着,都没等她开口说话,春又来便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又走了进来。
“饿不饿?”
贺兰清竹点头。
“我已经让红绫去厨房拿粥了,等会儿别吃太急。”
贺兰清竹再次点头。
可能是愧疚,春又来一直对她嘘寒问暖,“还难受吗?”
贺兰清竹仔细想了想,“难受。”
“哪里难受?”
贺兰清竹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这里难受。”
春又来二话不说,将手放在她两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但力度刚好。
贺兰清竹抬眸,对上春又来的下巴,大约是一夜未睡,上面冒着些许乌青,往上,便是两片紧贴的唇,高挺的鼻,再往上......是一双正盯着她瞧的黑眸。
春又来的视线过于直白,她默默移开了目光。
“好看吗?”
本以为就此揭过,偏偏春又来故意提起,如今困在他的臂膀之间,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她只能红着脸道:“好看。”
春又来很满意这个回答,心情顿时愉悦了起来,他点头认可道:“人人都这样说。”
好不谦虚的话,不过他确实貌美,既有西夏的五官骨相,也有中原的柔美。
“春又来,你是不是......不是纯血中原人?”
此话一出,春又来的手停顿住,很快恢复正常,有些生硬地嗯了一声。
“我的母亲是南国人,父亲是西夏人。”
“我没见过南国人,西夏人我倒是见过几个,不论男女,个个五官深邃,长得颇为俊美,难怪你这样好看。”贺兰清竹回想起小时候在皇宫内接触的西夏人,那人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好多漂亮的宝石和精美的小玩意,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养成如今这样的喜好。
春又来没回应她,默默按揉,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问道:“你不害怕吗?”
贺兰清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没见过南国人,只听闻南国人善蛊,会许多巫蛊之术,能控制人的身心,且从不与人通婚,与其他各国往来极少。
南国国土小,人少,他们不善征战,各国也不招惹,因此,关于南国的事情,都是从她母亲那儿听来的。
“你会对我用蛊吗?”她问道。
春又来摇头,“不会。”
贺兰清竹抬头,正正对上他的眼睛,勾唇道:“那我就不怕。”
如此直白的话,让他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少年时,不知多少人因他有南国血脉而嫌弃欺辱他,如今亦是如此,
春又来轻笑,没说话,不过贺兰清竹依旧好奇一件事。
“春又来。”
“嗯?”
“你父亲是如何认识你母亲的?”
西夏人与中原人通婚,例子确有不少,可南国人......她还真未听说过,所以她很好奇,春又来的父亲母亲是如何相识并且相爱的。
春又来沉默,显然不愿提起。
贺兰清竹也没逼他回答,正巧红绫端着粥进来,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
*
“郡主!您可吓死我了!您那天晚上不让我守夜!完了第二天饭也不吃!叫也叫不醒!最后还发了热!您到底干嘛去了?”红绫在一旁委屈道:“您也要想想红绫呀!红绫除了您也没别的念想了!”
红绫哭哭唧唧在一旁一直念叨,吵得她本就难受的头更难受了。
“那大牛呢?”贺兰清竹岔开话题打趣道。
大牛是红绫的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两家说好等过了年,就寻个好日子成亲。
“大牛哥不算!我又没和他成亲!”红绫声音越说越小,“再说,郡主您还没成亲呢,我也不着急。”
贺兰清竹跟春又来突然对上视线,似乎对方没想到她会看他,便迅速躲开。
她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然后咽下,“那要是我不成亲呢?”
“不成亲......”红绫嘴硬道:“郡主您不成亲,我也不成亲!”
“那不是要成老姑娘啦?”贺兰清竹被她的话逗笑,用手帕掩口,“放心,你郡主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你的大牛哥的。”
红绫在一旁害羞地红着脸,她哪知道郡主会突然当着其他男子的面拿这个打趣她......
她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郡主,您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贺兰清竹下意识看向春又来,没想到两人视线又撞上了,这次她先移开视线,舔了舔唇,回答道:“长得好看的。”
“郡主您真肤浅。”红绫吐槽,“若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就算长得再好看,那也是不行的。”
贺兰清竹对于这个话题没跟她纠结很久,只回了一句:“遵循本心就好。”
千人千面,百人百性,选择亦有不同,若不同,祝福即可。
喝完粥后,红绫将碗筷撤了下去,又忙里忙慌回来,寸步不离跟着贺兰清竹。
贺兰清竹又困又冷,但她还是想晒会儿太阳,于是目的明确直奔秋千。
红绫怕她晒晕,想拿东西来遮挡一下,被她拒绝,她不觉得这太阳大,反而刚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贺兰清竹刚走到秋千前想要坐下,却被春又来拦住,她不解地看向他。只见他从屋内拿出一块布,放在秋千上擦了擦,擦好之后,才让她坐上去。
春又来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上次踢了几脚。”
贺兰清竹:“......”
红绫:“?!”
春竹慢悠悠地路过,停在树荫下,朝春又来叫了几声,好像在说它当时在场,它能证明。
春又来:“......”
*
晚饭后,红绫坐一旁绣荷包,春竹在装细线的竹篮里扒拉,把线搞得一团乱,被红绫一顿揍后,逃之夭夭。
而春又来在监督贺兰清竹喝药。
药汁黑乎乎的,散发出苦味,可能是有些烫,贺兰清竹没有一口气喝掉,而是端着碗小口小口吹着喝,似乎一点也不怕苦味,模样看上去乖极了。
仔细一想,他好像确实没有见过她动过怒,她好像一直都是乖乖的、淡淡的。
“你怎么跟喝汤似的?”春又来盯了她很久,他甚至在想,她的味觉是不是丧失了?怎么喝进去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苦吗?”他故意凑近闻,两人额头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