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愈演愈烈,淹没了全部声浪,成为群山唯一的心跳。
山间生灵都在避雨等待,倒是为踏雨前行的神灵让出畅通无阻的小径。
大雨被她的神袍隔绝,无法侵染半分衣角。
完美雨衣!
黎禾总算明白工作服的重要性了,它太实用了!
大步流星跟随面前的指示箭头,她动用追踪术一路冒雨寻找林十三。
雨声骤断,世界忽然陷入无端静默,徒留灰蒙蒙的迷雾,浓郁得像没有尽头的围墙,令人看不清前路。
无视无听的感官压抑下,常人早已心生恐惧。
雨终于停了?这场雨下得真够久,就怕影响农作物生长,回去赶紧帮村民想法子保护农作物。
感概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感叹,黎禾下一秒毫不迟疑地扎入迷雾中,力图尽快找到林货郎。
“追踪术导航温馨提醒您,您距离目标还有三百米,请注意避让行人。”
荒山野岭又是雨天,哪里来的行人?
寒意越发浸入骨髓,悄无声息地包裹活物。
黎禾默默腹诽,总觉得地府法术过于科技了,连导航软件的缺点都借鉴。
不知道疾行了多久,周围都是永恒的迷雾,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
不对!她明明早该到达目的地了!
黎禾登时刹住神行术,打开法力值面板一看,果然有异常。
她测试过新学的神行术速度,如今消耗的法力值足够她翻越一座山,何况区区三百米?
追踪术不会同导航失灵一样出错了吧?
正当她困惑时,箭头消失了。
雨声再次淅淅沥沥的泣响耳畔,重重雾气之中几道奇形怪状的黑影隐约逼近,黎禾当即唤出息壤杖戒备。
有妖怪?
可是,她没有感受到妖气。
迷雾消散些许,为首开路的人披着**的蓑衣斗笠,灵巧有力地劈开横生的藤蔓荆棘,手中佩刀铮铮作响。
渗出血丝的年轻脸庞饱受风雨敲打,少年如山风烈日锻造的熟麦,朴实坚韧,眸中跳动着未被世俗磨灭的光。
“大家跟着我的脚印走,半步不能差,当心滑坡踏空!
衙门已经派人搜寻你们,只要到了山脚肯定有人接应,我们就安全了!”
回应他的,却是几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四名年纪相仿的公子哥挤做一团,锦靴长袍被污泥溅满,不复精致昂贵的做派。
他们面色如土,眉目乌云丛生,被困密林浑身狼狈,少年捕快的指挥更令他们心有不虞。
个个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何曾听过别人对他们指手画脚?
若非小小捕快能下山探路,他们绝不会听从此等愚民的摆布。
“早说了走官道!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非要进后山瞧所谓的蟒仙石。
如今可好,雨多路塌了寻不到下山道!”
最末尾的陈公子小声嘟囔,满腔幽怨无处发泄。
“嘘!你不想回鹿湖书院了吗,敢质疑秦泷的决定,到时别怪有人弹劾你爹。”
另一名吴公子连忙拉住口无遮拦的同伴,他可不想受到牵连。
林十三!
黎禾一眼认出被叫做吴公子的人,分明是林十三的相貌。
他什么时候改姓吴了?粗布麻衣摇身变成名绸锦缎,举止谨小慎微,不似没皮没脸笑呵呵的小货郎。
黎禾面色凝重,发现更多蹊跷之处。
来者有五人,但她感受到的生者气息只有一个林十三。
剩下四个是什么东西?
一旦有了猜测,她顿时看不顺眼其他人了,锐利的目光快凿空他们的脸皮。
其余四人立刻深感阴凉,纷纷打喷嚏。
默默抡起息壤杖,黎禾不打算纠结,直接计划打晕其他四个家伙,再用捆仙绳绑走逼供。
“快走,别管他们了!”
微弱的呐喊止住黎禾的动作,她张望四处,没有找到何人在说话。
“谁在装神弄鬼!出来!”黎禾的息壤杖已经饥渴难耐,蓄势待命。
那道怯懦的嗓音迟迟不出现,仿佛是黎禾听错了。
此处实在蹊跷。
黎禾才不想乖乖离开,林十三还沉浸吴公子的角色里,且替村民处理潜藏的危机,也是她的职责之一。
她收回息壤杖,决定静观其变不现身,以瞧幕后之人意欲何为。
“你们两个有何高见?不妨和威风的捕快大人直说。”阴沉的质问穿破雨幕,秦泷目光不善盯紧二人。
捕快?!
柳童学也是捕快,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关于蛛丝马迹?
不过柳童学逝世已久,小伙子恐怕知之甚少。
黎禾寻声打量发问者秦泷,他的衣物是所有人当中最干净的,布料亦是低奢华贵,与狼狈的众人对比,仅称得上凌乱。
他冷淡的神情矜持自傲,即使落得此番境地,依旧言行轻慢,睥睨众人。
四人隐约以秦泷为主心骨,惧怕又追捧。
黎禾巴不得秦泷再多说两句,方便得知捕快的更多信息。
两名公子的拉扯引得秦泷逐渐阴翳,他们勉强挤出赔笑,讪讪解释:“秦公子莫要误会!我们两个商量为你垫后,方便你安心前进。”
并不是秦泷想听的话,他的视线缠紧心虚的两人,语气轻飘飘透出厌恶之意:“蠢货。”
接收到秦泷的深意一瞥,搀扶他的书童立即心领神会,替主子发难作势:
“都绕了大半天,你到底认不认得路啊!还说从小熟悉庄山路径,结果带路把我们几个捉弄得惨不忍睹!
区区一个小乡巴捕快,还敢夸下海口!”
吴公子和陈公子对视一眼,明白秦泷意欲何为。
是迁怒,亦是蔑视。
他堂堂鹿湖书院的世家子,竟要听从穷乡僻壤的野小子呼来喝去!
居然有人敢对他无半分尊敬,置他的颜面于何处!
加上至今没能找到出去的方向,秦泷自觉被废物戏耍一番,必要出口恶气。
小捕快回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像山涧里甩掉水珠的狸猫,耐心说明:
“雨水一多,山林的道极易被滑坡泥石掩埋,需要找条安全的新出路。
可惜有浓雾遮住太阳,没了阳光指引方向容易迷失是正常的,我们细心再试两趟,一定能出去。”
他不高兴于书童贬义的称呼,可想到他是官府的捕快,优先救人才最重要。
想到被困的公子们饥肠辘辘又疲劳,难免有脾气,他倒是自行谅解对方了。
书童却还在为难他:“话说得轻巧,你知道我家公子多么尊贵吗!哪有时间陪你绕花园!
你说!若再走错路该如何处置?”
少年捕快瞪大眼睛,幻听似的反问:“处置我?你们没搞错吧!我是来救你们的,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百分百找对下山路!”
他被气笑了,少年心气无法相信荒诞的斥责。
难道救人者,除了伸以援手,还需承担一切坏的后果,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哪怕救一只牲畜,它起码还会感恩的回头蹭我,而不是找我算账。”小捕快愤愤不平。
偏偏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眼神躲闪,或轻蔑看戏,没有人反驳这番谬论。
暴雨雷鸣如密集的鼓点跳动,死寂中更显急促,卷着阵阵寒风扑灭了捕快的一身热血。
捕快的笑落在秦泷眼里便是挑衅,令他如鲠在喉。
秦泷逼近小捕快,傲慢的笑脸似是皮肉分离。
“啪!”一声,狠狠的一巴掌扇在毫无防备的捕快脸上,粘稠恶语涌出:
“贱骨头,哪来的胆子敢评判我?鹿湖书院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天下英才十之**皆出自鹿湖书院,更有朝廷倚重,屡出重臣。”
连日的积怨如滔天洪水寻到出口,尽数倾泻。
他讥笑的嘴脸,像看着一滩挣扎的烂泥,扭曲了本该尚好的皮囊,似披着人皮的鬼祟。
“而你,不过是臭鱼烂虾,得见青云一面就该感恩戴得!”
寒光照目,能劈开荆棘的官刃抵在秦泷的颈脖处,捕快的麦色怒容比焚山的焰火还莽撞凶野。
其余三人惊恐万分,连忙警告:“野小子你想干什么!赶紧把刀放下!”
就算他们三人平安回去,可秦泷丢了命,他们也活不久了!
秦泷不退反进,将脖子抵近一寸,冷眼嘲笑:“动手啊!你的命比蚁还贱,我却不同,是国之栋梁、世家贵胄!
敢动我,你全家陪葬都赔不起!”
话音刚落地,一只素手有劲地搭在他的肩头,不容抵抗。
背后传来不赞同的凛然女音:
“这位同志,你的阶级贵贱论调比裹尸布还臭!
凡为人民洒热血的皆是贵,凡吸人民血汗的皆是贱!”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神出鬼没的她,惊恐于怪女人何时出现的。
“吴公子”不敢出声,他不知道为何大家都一脸诡异地安静了。
他看不见黎禾的真身。
颠了颠手中挺有分量的息壤杖,黎禾指向木然的秦泷:
“纵使出身再高贵,势力再根深蒂固,吸血人民至极,终会被人民抛弃。
劳动才是价值的源泉!群众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来,跟我念——劳动最光荣!”
秦泷瞪大发红的眼珠,嘴巴像卡住的弹簧,话音断断续续:“哪来……疯女人……滚!”
“咚!”
颈断头落,秦泷的脑袋掉到泥水里滚了几圈,面目全非。
“不、不是人!”吴公子失声地捂住嘴,惊恐地远离头首分离的秦泷。
他的断头处没有半分血迹,反而是一截光滑离奇的树桩纹。
“喝喝……”地上的头颅发出嘶哑的呐喊,像快断气的贪生之人。
迎上“吴公子”的目光,他的头颅虽污黑泥泞,却难掩愤恨之情,双目透出渗人的猩红。
众人僵硬地拧过头,盯着“吴公子”林十三笑嘻嘻,秦泷的声音不约而同地从他们嘴里爬出:
“原来……你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