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姑娘...我能唤你阿禾吗?”
鬼使神差地,高钰吐露盘桓心头已久的请求。
看!对方深深被她的负责和热情打动了!
她付出行动回报群众,群众也会主动与她亲近!
黎禾自然一口答应,慈眉舒展,和颜悦色: “我也叫你阿钰,喊得方便些。”
阿钰。
细细品味她的呼唤,高钰按捺血脉的雀跃。
“你费心帮我,我却无以为报。若阿禾不嫌弃,以后想听什么曲,我都弹给你听。”
黎禾来了兴致,她还没认真欣赏过高钰的琴声,期待地问: “我真有一首想听的曲子,但是从来没听过的歌曲你也能弹吗?”
高钰:“只要你想听,我都可以学。有劳阿禾唱一段,我听听旋律。”
他抱起三弦琴,一副随时开始的模样。
紧张地清了清嗓子,黎禾一时有些忐忑,类似近乡情怯的奇异感。
高钰侧耳倾听,黎禾马上坐直深呼吸酝酿情绪,开嗓便是豪情万丈: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钢!这力量是铁!”
梨花纷飞,俊郎丽人相坐一处,本是浪漫唯美的一幕,可惜二人的背景音乐是热血澎拜的团结歌。
高钰沉思。
好像有哪里不对?
“会不会太难,能弹出来吗?”黎禾语气担忧,怕令高钰为难。
回答她的是马尾弦的嗡鸣,犹如箭羽脱弓,力破甲骨的颤吼。
战鼓雷鸣,燎原交战,铁蹄撞飞沙,愈战愈勇。
主旋律是黎禾熟悉的团结歌,但经过高钰丰富多变的演奏,曲调更为热血澎拜。
一曲终了,高钰颇为忐忑地解释:“我听此曲像战歌,便自作主张按战歌多用的技法弹奏。
阿禾...你喜欢吗?”
小神仙没有回应。
莹腕托桃腮,她笑中含泪,一副听入迷了的模样。
琴声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怅惘,又随结尾豁然释怀。
好像回到了殊死拼搏的战场,有人离去,有人残存。
黎禾望着他,眼底碎光浮动,载满了无尽欣赏之情。
“你弹奏的版本,是我有生以来听过最动听,最喜欢的版本!”
她热烈鼓掌,一个人拍出一个营的气势,哄得奏乐者嘴角上扬。
胸膛似被天上云充盈,高钰轻飘得不知所以然。
“阿禾喜欢的话,我每天弹给你听。”
以后,他就能与阿禾多待一会儿了。
黎禾过意不去,推却道:“怎么能天天麻烦你!你本来就是病人,多休息才恢复得快。”
轻叩琴板,盲眼郎君语气一转,垂眉丧气:“终究是我连累你了。我学艺不精,琴曲呕哑难以入耳,你不喜欢也正常。”
他回避地低头,线条分明的下颚绷紧,暗自隐忍失落。
如看落花碾尘,惹人怜惜。
“听听听!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的天籁之音!我敢对天发誓!”黎禾马上竖起手指。
她意识到过度拒绝百姓的好意,不利于建立往后的信任根基。
“阿禾发誓,我也看不见。”
“那怎么办?”
高钰伸出尾指示意:“拉勾,一言为定。”
黎禾不假思索的拉勾,两人指腹交缠,牵动了某人暗藏的心思。
“一言为定!”
她正要抽离指尖,高钰却勾紧她的手往回拉。
毫无防备地前倾,黎禾忽然离高钰很近,再上前一步两人就能撞上泛红的鼻尖。
“阿禾,还没盖章。”他像是一无所知,软下嗓音提醒黎禾。
拇指相印,他主动做完最后一步,为两人的约定郑重盖章。
收回手,黎禾意味深长的盯着高钰。
幸好她有强健的仙体及时刹车,否则换别人立刻亲上高钰,惹得他尴尬就糟糕了。
又干了一件好事,黎禾心满意足的扬言:“每隔七天我来为你解毒,不出半年,定能治好妖毒顽疾。
你今日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有新任务通知下达了,她不想耽搁百姓的时间。
做事雷厉风行,黎禾刚说完,已经脚下生风遁走了。
院内已无旁人,几缕梨花翩然落在他挽留的掌心。
淡青血络从结茧的虎口一路生长至腕骨处,似是一节松脂,勾墨出泠然的细枝末梢。
轻轻收拢掌心,他困住误入的梨花,侧脸晦暗。
风筝,又逃走了。
——
春夏交替,细雨纷纷。
雨丝坠落万千,溅起幽怨绵绵的啜泣,仿若孤魂诉苦。
朱康家里屋内,柳三娘正织布,不忘催促一旁的妮儿午睡。
雨天湿气重,人极为贪睡犯困。
妮儿惦记着雨后去玩,即使眼皮困重,不忘确认约定:“娘,说好雨停带我去采蘑菇不许反悔!”
柳三娘打着梭子,好笑道:“睡吧,娘几时骗过你?”
大雨过后笋尖和蘑菇都冒头了,多得随便采来填饱肚子。
见闺女已经酣然入睡,柳三娘不免望向窗外的神台,有人还在祭拜神像。
三根香被恭敬的奉上台面,雨汽混合线烟袅袅弥漫,为慈威的神像蒙上一层虚幻面纱。
银发高悬,受人尊敬的顾婆婆跪在神像前,口中念念有词。
“叨扰仙姑,货郎林十三月前采货至今未归,望仙姑保佑他平安归家。”
她隆重的俯身磕头,动作缓慢,似有座厚重的山压驼了她的背。
货郎林十三平时去县城入货几天脚程就能回村,如今一月有余却不见人影。
他失踪了,急得家中老父报官,却也毫无进展。
看着村里许多小孩长大,顾婆婆于心不忍,默默为林十三祈福。
再叩首时,无形中有股力量温柔拖起她的手,轻飘飘地扶直顾婆婆。
老人家不敢置信,环顾四周,简陋屋舍内此时只有她一人。
顾婆婆第一次遇见如此神异。
凡眼浑浊,她看不穿屋内还有一名小仙黎禾。
她是为了新任务而来。
任务通知第一次出现带红标志的心愿,意味着优先紧急处理。
【接上级通知:地府近期开展关爱失独老人任务,每位仙职人员请尽快完成失独老人的心愿。
检测到目标对象—顾巧娘已进行许愿!】
刚提交完土地普查的任务,黎禾立马接到新派发的工作。
祈愿蒲苇从顾婆婆眉间飘出,没入黎禾的掌心,顾婆婆的心愿传来。
林货郎的去向倒是容易寻到,一个追踪术足矣。
“给我一个林十三常用的物件,我定能帮您找回他。”
黎禾的话震惊了顾婆婆,老人家当即要跪下磕头,惊呼:“多谢仙姑显灵!”
按住试图再拜的顾婆婆,黎禾见不得老人家下跪,正色劝道: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您年事已高不必受累磕头。
何况我不喜欢磕头,人民好不容易站起来说话,你们也要堂堂正正站直了。”
顾婆婆神情激动,颤颤巍巍的双手晃得拐杖险些拿不稳。
“我怕仙姑厌烦贪心的老婆子……除了林货郎,我还有一事相求仙姑。”她老泪纵横,宛若怕大人嫌弃的稚童。
“仙姑可否看看我儿的魂魄还在吗?怪我没用,找了他的尸骨好久都找不到,无法为他的魂魄引路安息。”
腿脚尚且走得动时,她跑过许多神庙许愿,皆是一无所获,名声显赫的神明从不缺香火,怎么会在意她携带的小小贡品?
现下终于等到仙姑显灵,她实在不想错过难得机会!
“您有拳拳爱子之心,怎么可能怪罪您?我会尽我所能,帮您查看他的魂魄与尸骨何在。
但切记,你们的双膝可跪天地跪父母,就是无需磕头跪我。多行善事,就是最好的报恩。”
黎禾不喜虚头巴脑的仪式,心中有诚意,行动有付出即可。
她见过有人借磕头之举隐晦地轻蔑同胞,凸显所谓的尊贵感、阶级特权,真是一项可悲的精神追求。
许是部分人物质丰裕却精神贫瘠,所以总会从同胞身上找存在感。
像恼人的蚊子,自身缺乏鲜血的滋养,必定要从其他生物中贪婪汲取,哺育自己。
顾婆婆暗叹仙姑非同一般,可迟朽的思维总结不出所以然,只觉仙人果然特立独行。
总之,与她听闻的村外神仙做派十分不同。
黎禾:“别着急,您慢慢将前因后果说清楚。”
顾婆婆神色黯然,多年来一旦提及此事,都会目蓄泪光。
她的儿子名叫柳童学,是一名捕快,享年十九岁。
当年有达官贵人去庄山寺祈福,贵人们玩心重,私闯后山踏青结果迷路,踪迹难寻。
官府非常重视,派捕快与村民们连夜搜山,当时也是雨水泛滥的时节,恐拖得越久,生还机率越低。
两天一夜后,顾婆婆便收到儿郎搜救时失足亡故、尸骨无存的消息。
“我至今仍记得童儿的最后一面,我该拦住他的。”顾婆婆掩面哽咽。
那日午后,雨大得像捅破了幽冥海底,风雨搅弄,唯有无边乌黑涌动。
搜山中途,他带同僚回来短暂休憩。
“娘,我熟悉山里,定能第一个找到他们!”
小捕快放声扬言,即使暴雨浇透了蓑衣与麦色脸庞,却扑不灭他眼中对救人的坚定热诚。
从此,他消失在顾婆婆的世界里。
老人家急切的问:“我还保留了他的物件,仙姑若是需要,我可以随时交给您!”
黎禾犯了难。
法术app中有借物追踪术,问题是过了几十年的物件,早已丧失物主的生息,没有用处。
看着顾婆婆有了希望的眼神,黎禾的话在喉间打了个转,她答应道:“需要的,林货郎的物件也一并交给我吧。
不过柳童学离世已久,恐怕一时半会没有消息。”
她明白若讲出事实,顾婆婆必然失望哀伤,不如收个物件让老人家安心等消息,起码还能帮到林货郎。
年近七旬的老人家顿时有了劲,忙不迭地抹干眼泪,从随身荷包中取出日日缅怀亡子的物件—平安锁红绳链。
“手链是童儿从小一直戴着,唯有那天出门时,童儿说手绳被树枝刮断了,便交给我保管。”
手链被献给神像,顾婆婆亲眼瞧见红手链消失了。
她的愁容肉眼可见的舒展,熨平了曾经痛不能言的日子。
“多谢仙姑大恩大德!我待会去林货郎家取他的贴身物件。”
不等黎禾回应,顾婆婆“噗通”一声跪在湿冷的地砖上。
她的下跪突如其来,沉闷的骨头碰撞声惊得黎禾差点甩飞手链。
“事成之后我愿意献出所有,哪怕您要我的命!”
顾婆婆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未知的仙人交易。
跑过许多神庙,她知道规矩,向神仙许愿心诚至极是要卖命的,血肉偿还都属于最简陋的还愿了。
“哎不是!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邪鬼怪!”
黎禾哭笑不得,连忙一把拎起老人家。
“啊?”顾婆婆不安的搓手,思量间眼珠精明地转了转,小心翼翼试探:“那您看中谁的命了?”
她颇有成为同谋的意味。
作为地府根正苗红的编制人员,黎禾一时语塞。
她扶额苦笑:“谁的命都不要!我们地府单位可没有黑恶做派,你就安安心心等消息吧!”
这仙姑太奇怪了!顾婆婆狐疑的想:
听说向神仙许愿,多少付出些代价,钱财运势血肉魂魄都是寻常的还愿之物。
哪怕是最温和的明视慧仙,也要献上信童接受差役一段时间。
眼前的仙姑无所求的作风,反而令她惴惴不安。
她别无选择,年纪大了腿脚走不出深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奇异的仙姑身上。
顾婆婆:“敢问仙姑名讳,从何处来?好让我知晓恩人之名,村头新建的庙也有名号来历。”
即使对方瞧不见她,黎禾依然抬头挺胸自豪道:“我叫黎禾,现任职青城县土地神,来自华夏地府单位,以后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