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透过木格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楼里一片宁静。
早餐时,楼淳熙没有出现。楼母有些担忧地去她房间看了看,回来说还在睡,估计是昨晚玩得太累。楼父摇摇头,没说什么。
饭后,楼父照例去了书房,楼母在厨房收拾。客厅里只剩下林渡和楼婉清。
空气仿佛凝滞了。
只有窗外的鸟鸣和隐约的水声。
楼婉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声音很轻:“林小姐……要不要……去我房间坐坐?有些……我之前写《墟》的手稿,或许……你会感兴趣。”
这邀请显得突兀而刻意。
林渡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缓缓站起身:“带路。”
楼婉清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另一端,与客房相对。房间布置得十分雅致,充满了书卷气。靠窗的书桌上堆满了书籍和稿纸,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属于楼婉清身上的清雅气息。
楼婉清关上门,房间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楼婉清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从书桌上拿起一叠厚厚的、写满字迹的稿纸,递给林渡:“这……这是‘巫’早期的一些设定和内心独白草稿……”
“楼婉清。”林渡接过稿纸,却没有翻开,她的目光越过稿纸,直直地看向楼婉清,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唤我来此,舟车劳顿,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看这些……已成定局的废稿?”
她的问题单刀直入,没有丝毫迂回。
楼婉清身体一僵,脸色白了三分,像是被戳破了心事,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不敢与林渡对视,“我……我……”
难道要说,是因为那些越来越清晰、让她夜不能寐的梦境?是因为对程旭的彻底失望后,内心的空洞和迷茫?是因为在海市那个混乱的杀青宴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底莫名涌起的、无法抑制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还是因为……仅仅是想确认,这个自称来自千年之前、与自己有着宿世纠葛的女人,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在意她的“召唤”?
这些理由,每一个都显得那么荒谬,那么不合逻辑,那么……难以启齿。
“我也不知道……”楼婉清颓然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可能就是觉得你应该来看看这里的梨花?或者……只是觉得……你应该来……”
“楼婉清,你心有迷惘,魂有不甘。邀我前来,非为梨花,非为手稿,而是你自身灵犀未泯,欲向我求证,亦或是……求一答案。”
林渡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指尖轻轻抬起,悬在楼婉清鼻尖那颗淡褐色小痣的上方,并未触碰,却让楼婉清浑身一颤,“你梦中那江南的雨,庭前的梨树,抚琴的身影……还有,这颗痣的主人……究竟是谁?”
楼婉清猛地抬起头,撞进林渡那双深邃得如同星海的眸子里。
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不知道……”她哽咽着,泪水滑落,“那些画面……那些感觉……太真实了……它们折磨着我……我分不清……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记忆……我害怕……”
她终于将连日来的困惑,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在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压迫又莫名安心的女人面前,宣泄了出来。
林渡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见过顾姝媱的眼泪,或是因为离别,或是因为感怀诗词,或是因为病痛折磨……每一次,都像是滚烫的熔岩,灼烧着她看似冰冷的心。
此刻,楼婉清的泪水,与记忆深处那份悸动的痛楚重合。
她不喜欢看见这张脸上出现泪水,无论她是顾姝媱,还是楼婉清。
“婉清啊……”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不可闻,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楼婉清的脸颊,拭去那温热的泪痕,然后,俯身靠近。
这个触碰让楼婉清浑身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向她,看着那张清绝出尘的脸在眼前放大,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渡清浅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带着一丝冷香。
她应该推开她的,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提醒她眼前这个女人是多么不可控,她们的关系是多么违背常理。
可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心底深处,甚至隐隐升起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期待。
林渡的唇,终于轻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印在了楼婉清的唇上。
冰凉,柔软。
只是一个短暂的触碰,一触即分。
林渡微微退开些许,眼眸紧锁着楼婉清,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确认她是否抗拒。
唇上那微凉的触感异常清晰,楼婉清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没有动,没有推开。
这无声的默许,像是一点星火,落入了林渡沉寂的心湖,她再次低下头,这次不再犹豫,准确地攫取了那两片柔软微颤的唇瓣。
这个吻,不再是方才的试探,变得深入而缠绵,她的手臂环上楼婉清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颈,不容她退缩,她的舌技巧高超地撬开牙关,深入那温暖湿润的口腔,纠缠着她的,汲取着她的气息。
“唔……”楼婉清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手下意识地抵住了林渡的胸口,指尖蜷缩。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再次浮现——摇曳的烛光,紧密相拥的身影,耳畔的低语……与此刻的感受交织在一起,虚虚实实,让她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抗拒的力道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抵在林渡胸前的手缓缓滑下,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又仿佛寻求依靠般,轻轻抓住了林渡腰侧的衣料,她闭上眼,长睫轻颤,承受着这个带着掠夺意味却又莫名让她感到一丝归宿感的亲吻,生涩地开始回应。
感受到她的软化与回应,林渡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潮平息了些许,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炙热的欲念,她揽在楼婉清腰后的手收紧,将两人之间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彻底消除,身体紧密相贴。
吻,变得更加深入。
楼婉清彻底沉溺在了这陌生而汹涌的情潮里,脑海中那些属于顾姝媱的记忆碎片与此刻的感受疯狂交织,让她眩晕,她的呼吸被掠夺,思维停滞,只能凭借本能,回应着这个吻。
就在林渡的手开始不满足于腰间的流连,悄然探向她家居服下摆,意图更加明确地抚上她温热的脊背时——
那骤然接触到的、不同于唇瓣灼热的微凉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楼婉清被**迷蒙的意识。
“不……”
一声极轻的拒绝,从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间溢出。
她睁开了眼睛,原本迷离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惶和挣扎,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林渡。
林渡没有防备,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半步,站定了。
楼婉清急促地喘息着,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桌边缘,退无可退,抬手用力擦拭着自己红肿的嘴唇,仿佛想抹去刚才那令人心悸的触感,脸颊上情动的红晕尚未褪去,眼底却已盈满了羞愧,“不行……林渡,这样不行……我们……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她看着林渡,眼神痛苦:“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顾姝媱,说我们有万载的牵绊。可我是楼婉清,我有我的人生,我的认知,我没办法……没办法在一切都还不清不楚的时候,就和你……就这样……”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但意思明确。
眼前的亲密,超越了她在理智上所能接受的界限,尤其是在她尚未完全消化和理解那所谓的“前世”,在与林渡的关系尚未有一个清晰的、能被她的现代价值观所容纳的定义之前,□□的沉沦只会让她觉得自己轻贱,让她更加混乱和迷失。
林渡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再试图靠近。
她站在那里,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额间的火焰纹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你在害怕。”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害怕承认灵魂的共鸣,害怕面对既定的因果,更害怕……失控。”
楼婉清咬紧下唇,默认了。
她确实害怕,害怕一旦彻底沉沦,就再也找不回那个属于“楼婉清”的自我。
“好。”出乎意料地,林渡没有再逼迫,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危险的距离,周身那迫人的气场也随之收敛,“我不逼你。”
“我会等你,楼婉清。”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等你心甘情愿地想起,等你主动走向我。无论还需要多久,此世,我有的是时间。”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留下楼婉清一个人,无力地靠在书桌边,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林渡身上那清冽的气息,唇上还烙印着方才亲吻的灼热……
拒绝了吗?
是的,她守住了此刻的底线。
可为什么,心底深处,在那混乱和惶恐之下,竟会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
仿佛推开的不只是一个吻,而是某个近在咫尺的、温暖的归宿。
她滑坐在地板上,滚烫的脸颊埋入冰冷的掌心,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而门外的走廊阴影里,林渡驻足片刻,听着屋内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啜泣声,眸中暗流汹涌。
等待,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魂印再次因凡俗的桎梏而退缩,那万载孤寂淬炼出的耐心,也难免泛起一丝焦灼的涟漪。
不过,无妨。
她既已寻回,便绝不会再放手。
水滴尚可石穿,何况一颗本就属于她的、迷惘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