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城市流光溢彩,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霓虹灯海。
聂红裳紧握着方向盘,目光锁在前方的路况上,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瞥向副驾驶座上的林渡。
从接到林渡打来的那个简短电话——“无事,在梧桐里派出所,来接我。”到现在,她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高高悬起,无法落地。
车内气氛凝滞,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
最终还是聂红裳先打破了沉默。
“到底怎么回事?我爸打电话说你早就走了,我打你手机十几个电话都不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差点就要报警……不对,你人已经在派出所了。”
她越想越气,“是不是遇到坏人了?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无事。”林渡侧过头,看着聂红裳因为焦急和担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紧抿的唇线柔和了些许,“三个宵小之辈,意图不轨,已略施薄惩。”
“略施薄惩?”聂红裳转过脸,又迅速因路况而目视前方,声音拔高,“派出所都进去了!还叫略施薄惩?他们到底对你做什么了?”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社会新闻里可怕的画面。
“无非是觊觎之色,动手动脚。”林渡言简意赅,不欲多谈那些污秽细节,“我断了其中一人手腕,卸了一人肩胛,另一人也需卧床数日。”
她说得轻描淡写,聂红裳却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林渡身手不凡,但亲耳听到她如此平静地陈述“断了手腕”、“卸了肩胛”,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这可不是普通的防身术。
“你……你怎么下手这么重?”聂红裳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又立刻反驳自己,“不对!是他们活该!敢动你,打死都活该!”她咬牙切齿,护短的心思占据了上风,“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有麻烦?警察那边怎么说?”
“警方认定,我系自卫,无责。”林渡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椅背,投向窗外飞速流转的光带,“只是,身份之事,引来些许盘问。”
聂红裳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们怀疑你的身份了?”
“嗯。按你之前所言应对,暂且无碍。”林渡顿了顿,补充道,“彼处警官,目光如炬,非易与之辈。日后,需更谨慎。”
“对不起,林渡……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我明明知道你现在情况特殊,还……”聂红裳的声音低了下去,派出所的民警都注意到林渡的特殊了?这绝不是个好信号,一个没有过去、身手诡异、气质超凡的人,在这个信息高度透明的社会,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太过显眼了,如果不是她让林渡独自出门,如果不是她没能处理好身份信息的首尾……
“聂红裳。”林渡打断了她,“我既应下,便自有考量。若非自愿,无人可迫我。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她看向聂红裳,昏黄的车内灯光在她深邃的眸子里投下细碎的光影:“况且,若连此等微末风波亦无法应对,万载光阴,岂非虚度?”
聂红裳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总是在用看待“易碎品”的眼光看待林渡,忘了她本质上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过度保护,有时或许反而是一种不信任。
“好,我不说了。反正……以后你不能再这样吓我了。”她空出右手,紧紧抓住林渡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身份证呢?拿到了吗?”
林渡从那个透明的文件袋里取出崭新的身份证,递给她。
借着等红灯的间隙,聂红裳仔细看了看那张小小的卡片,照片上的人,依旧是那副清冷绝尘的模样,眼神疏离,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却又被强制性地框定在了这个代表“合法”身份的塑料卡片上。
“有了这个,以后就方便多了。”她将身份证放回林渡手中,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长长舒了口气,“至少,你不用再担心是黑户了。”
林渡摩挲着身份证光滑的表面,感受着这个时代赋予她的“存在证明”,不置可否。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向着滨江公寓的方向驶去。
车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那三个人……”聂红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真的只是普通的混混吗?”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林渡的气质虽然惹眼,也不至于让混混们如此不顾后果地当街骚扰,还偏偏是在她父母家附近?
林渡眸光微闪,想起了那几人最初试图获取她头发的动作,以及他们身上那种训练有素的默契,心中已有猜测,但不想让聂红裳卷入更深,徒增烦恼。
“或许。”她淡淡应道,并未多言。
聂红裳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注意林渡的安全。
“回家我给你放水,好好泡个澡,去去晦气。”她转换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柔软,“晚上想吃什么?”
“随你。”林渡闭上眼,似乎有些疲惫。
好。”聂红裳轻轻调整了一下空调出风口,避免直吹林渡,然后专注地开着车,向着她们共同的、可以暂时隔绝外界风雨的“家”驶去。
车平稳地驶入公寓地下车库,停稳。
聂红裳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再次紧紧握住了林渡的手,轻声说:“我们回家了。”
林渡抬眼,对上她残留着些许后怕的眼眸,“嗯”了一声。
电梯无声上升,直达顶层。
门滑开的瞬间,公寓内温暖的灯光自动亮起,迎接着她们的归来。
聂红裳换好鞋,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放水,调好水温,滴入几滴安神的薰衣草精油,氤氲的热气很快弥漫开来,带着令人放松的香气。
“去泡一泡,放松一下,我去准备点吃的。”她拉着林渡走到浴室门口,语气不容拒绝。
林渡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没有反对,依言走进了雾气缭绕的浴室。
聂红裳则转身进了厨房,系上围裙,从冰箱里取出几样简单的食材——鸡蛋,西红柿,一小把青菜,她厨艺不精,但煮一碗热汤面还是可以的。
过了约莫半小时,林渡裹着干净的浴袍走出浴室,墨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散发着温热的水汽。
餐厅的灯亮着,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旁边还配了一碟清爽的凉拌黄瓜。
“快趁热吃。”聂红裳解下围裙,走过来,很自然地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干毛巾,站到林渡身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着头发,“我手艺一般,你将就一下。”
林渡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挑起一箸面条。
“尚可。”面条煮得软硬适中,西红柿炒蛋的卤汁酸甜可口,她低声评价,继续安静地进食。
聂红裳站在她身后,细致地帮她擦着头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能得到林渡一句“尚可”,在她听来已是极高的褒奖。
擦得半干,聂红裳放下毛巾,坐到林渡对面,双手托腮,看着她吃。灯光下,林渡的侧脸线条柔和了些许,长而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沾染着未散的水汽,显得格外安宁。
“林渡,”聂红裳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我不想再从别人那里,或者通过这种方式,才知道你遇到了麻烦。我知道你很厉害,可能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我会担心,会害怕。让我知道,让我陪着你,哪怕只是像这样,给你煮一碗面,也好。”
林渡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眸。
聂红裳的目光澄澈,里面没有丝毫的质疑或怜悯,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种想要与她共同承担的执着。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许久,林渡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
“好。”她应承下来。
聂红裳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洗漱完,夜已深。
两人并肩躺在主卧宽大的床上。
聂红裳习惯性地侧身,依偎进林渡的怀里,手臂环住她的腰,呼吸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林渡,你以前在没有遇到霓裳之前,是怎么过的?你的家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林渡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为什么?”聂红裳撑起一点身子,在朦胧的夜色中努力想看清林渡的表情,“我想知道,想知道你的一切。好的,坏的……所有所有。”
林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胸腔里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冷的苦海,“知晓无益,徒增烦扰。”
“怎么会是烦扰?”聂红裳有些急切,伸手轻轻抚上林渡的脸颊,“你的过去也是你的一部分啊。林渡,我想分担,想了解完整的你。”
林渡抓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握在掌心,力道有些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有些过去,如同腐骨之蛆,碰之……唯余痛楚。”
聂红裳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揪住。
她想起林渡体内那焚身蚀骨的真炎之力,想起她提及霓裳时眼中深藏的荒凉,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林渡那漫长的生命,或许并非恩赐,而是一场无尽的诅咒与失去。
“是……很不好吗?”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心疼,“你的家人……他们……”
聂红裳的追问,像一只笨拙的手,试图撬开林渡锈迹斑斑的心门,却不知门后是早已溃烂流脓、无法见光的伤疤。
林渡没有立刻回答,微微偏开了头,避开了聂红裳在昏暗中显得过于明亮和探究的目光,她的侧脸线条在阴影里有些冷硬,方才那份宁和的气氛骤然降温。
家人?童年?
那些记忆太过遥远,也太过灰暗,早已被她深埋在时光的尘埃之下,不愿、也不敢轻易触碰。
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自己是天煞孤星,所有亲近之人皆不得善终?
告诉她这万载岁月是如何一日日熬过来的,看着熟悉的面孔衰老、死去,唯她独存?
告诉她每逢月圆之夜,真炎焚身时那蚀骨灼心的痛苦,以及无数次想要终结这无尽生命的疯狂念头?
这些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过往,她自己背负已是极限,又如何能将其作为“故事”,轻描淡写地讲述给这个一心只想靠近她、温暖她的女子听?
那对聂红裳而言,太残忍了。也会吓跑她吧?
“睡吧,红裳。”
聂红裳看着她重新归于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显冷漠的侧脸,所有追问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大概明白了,林渡的过往,是一道她暂时无法跨越的禁区,那里埋藏着太多她无法想象的痛苦,连林渡自己都不愿回首。
心底泛起细密的疼,不是为自己被拒绝,而是为林渡那深不见底的孤独与隐痛。
“好,我们不说了。”她轻声应着,脸埋进林渡的颈窝,“睡吧,我陪着你。”
夜色静谧,两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