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聂红裳。
她显然没想到林渡回来了,一边弯腰脱下高跟鞋,一边习惯性地扬声道:“婉清,我买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今天公司楼下那家居然不用排队……”
她的声音在穿过客厅,看到虚掩的次卧浴室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和隐约交叠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动作顿住。
聂红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立刻就辨认出了那抹熟悉的、挺拔的背影属于谁——林渡。而那个被林渡紧密拥在怀里、背对着门口、露出光滑肩头的身影,无疑是楼婉清。氤氲的水汽和门缝限制了视野,却足以勾勒出室内旖旎而亲密的氛围。
她握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是林渡。她回来了。
可是……她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自己,而是和婉清在……浴室?
尽管早已在心中告诉自己要接受三人之间这复杂而宿命的联系,尽管她努力去理解去包容,但亲眼目睹这一幕,冲击力依旧大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那晚在凌芸书房看到的那不堪画面再次闪过脑海,与眼前景象重叠,让她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浴室内的两人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楼婉清身体一僵,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下意识就想从林渡怀里挣脱出来,脸上血色褪尽,写满了慌乱和无措:“是……是红裳姐……”
林渡脸上并没有出现被“捉奸”的慌乱,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阻止了她的后退,透过朦胧的门缝,对上了聂红裳那双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眼眸。
“红裳。”林渡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被情绪淹没的聂红裳,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地僵立在门口,像个多余的闯入者。
强烈的自尊心和那无法抑制的酸楚让她猛地转过身,不想让里面的人看到自己此刻狼狈的表情。
“我……我先去换衣服。”她逃也似的,丢下这句话,脚步有些凌乱地冲向自己的主卧。
“砰”的一声,主卧的门被关上,隔绝了空间。
浴室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楼婉清彻底慌了神,她看着林渡,语无伦次:“怎么办……红裳姐她肯定误会了……我们不是……我们只是……”她想解释,却发现刚才那寻求安慰和确认的拥抱,在旁人眼中是何等的暧昧。
“无事。”林渡语气淡然,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转身拿起旁边架子上干净的浴巾,动作从容地裹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另一条浴巾披在了楼婉清瑟瑟发抖的肩头,帮她系好浴巾的带子,“先去穿好衣服。”
她的镇定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楼婉清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楼婉清紧紧抓着胸前的浴巾,点了点头,低着头,不敢再看林渡,快步走出了浴室,走向次卧。
林渡则随意地擦了擦还在滴水的长发,裹着浴巾,赤脚走出了浴室,她没有先去穿衣服,而是径直走向了主卧室门口。
她抬起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红裳。”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林渡没有离开,也没有再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水珠顺着她墨色的发梢滑落,滴在锁骨上,又蜿蜒着没入浴巾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主卧的门被从里面拉开。
聂红裳已经换下了通勤的套装,穿着一身家居服,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重新补了淡妆,但仔细看,眼周仍有些微红的痕迹,她看着门口的林渡,眼神复杂,有怒气,有委屈,有疲惫,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终于舍得回来了?凌芸那边……这么快就玩腻了,还是满足不了你,所以想起我们了?”
这话说得尖刻,带着刺。
林渡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因她的讽刺而动怒,向前一步,走进了主卧,并反手关上了门,“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婉清受了惊吓,情绪不太稳定。我刚回来,她在浴室找到我,需要一点……安抚。”
“惊吓?”聂红裳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眉头蹙起,暂时压下了个人的情绪,“楼淳熙?”
“嗯。”林渡点头,“细节让她自己告诉你比较好。但我回来,第一件事是确认你们的安全。凌芸那边,暂时达成了某种平衡,她承诺不会再骚扰你们。”
聂红裳靠在衣柜上,抱着手臂,消化着这些信息,她知道林渡不屑于说谎,尤其是在这种事上,心里的芥蒂因为“楼淳熙”和“安全”这几个字而松动了一些,但亲眼所见的画面依旧让她如鲠在喉。
“所以,你就用那种方式‘安抚’她?”聂红裳还是没忍住,语气泛酸。
林渡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红裳,你知道的,我对婉清,与你,是不同的。但你们于我,都不可或缺。我无意惹你伤心。”
她的目光太过直接和坦然,让聂红裳无法回避。
是啊,不同。
她对林渡是毫无保留的、炽热的爱恋与依赖,而林渡对楼婉清,似乎总带着一种源于前世的、复杂的责任与怜惜,还有那该死的“魂印”之说。
“那你和凌芸呢?”聂红裳抬起头,逼视着林渡,“你们之间,又算什么?别告诉我,你对她也有什么‘不可或缺’的感情?”
提到凌芸,林渡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暗,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她的回答避重就轻,“凌芸是麻烦,也是因果。我与她之间,是博弈,是不得已的周旋。但绝非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是吗?”聂红裳显然不信,“那我那天在书房看到的,又算什么?也是博弈?周旋?”
林渡沉默了。
那晚被下药后的失控,是她此世罕见的狼狈与屈辱,亦是无法对聂红裳详细言说的阴暗面。
“不说话?”聂红裳眼底最后一丝理智被烧断,她向前一步,学着那晚在凌芸书房里看到的、林渡对待凌芸的样子,伸手,用力掐住了林渡的脖颈,将她狠狠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
“砰”的一声闷响。
林渡猝不及防,后背撞上门板,闷哼一声,裹着的浴巾都散开些许,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肩颈,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挣扎。
聂红裳被她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刺激得更加怒火中烧,指尖用力,感受着掌下微凉皮肤下跳动的脉搏,逼近她,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呼吸灼热,“喜欢这样是吗?像你对凌芸那样?还是像你现在对婉清那样?林渡,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调调?非要人这样对你,你才会有反应?”
她的手指收紧,看着林渡因为微微窒息而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白皙脸颊上逐渐泛起的薄红,心里痛得快裂开,嘴上却说着更伤人的话:
“还是说,你其实很享受?享受被不同的人争夺,享受看我们为你失态,为你疯狂?看着我,看着婉清,甚至看着那个凌芸为你耍尽手段,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我们都离不开你,都为你着迷?”
林渡的呼吸因为颈间的钳制而变得有些困难,眼睫微微颤动,额间那火焰纹路在皮肤下隐隐发烫,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因被压迫而沙哑:“红裳……别这样……”
“别哪样?”聂红裳像是被这个词点燃了最后的引线,她松开掐着林渡脖颈的手,转而用力抓住她浴巾的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撕裂,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愤怒和不甘砸落下来,“林渡!你公平一点!你对我们公平一点!凭什么……凭什么她楼婉清可以,她凌芸也可以,唯独我不行?就因为我最懂事,最听话,所以活该被忽略,活该一次次看着你走向别人吗?!”
她嘶吼着,像是要将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不安全部倾泻出来。
林渡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聂红裳,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穿,那尖锐的疼痛,远比刚才脖颈上的钳制更甚。
她抬起手,轻轻覆上了聂红裳抓着她浴巾、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她的手微凉,带着沐浴后未干的水汽。
“不是这样的,红裳。我从未觉得你理所应当。也从未……享受过任何争夺。”
她微微用力,将聂红裳紧绷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将那颤抖的手握在了自己掌心。
“凌芸是意外,是劫数,是我必须面对的因果。”她看着聂红裳的眼睛,试图将那份复杂传递过去,“而婉清……她需要我。”
“那我呢?”聂红仰起泪痕交错的脸,执拗地问,“我就不需要你吗?林渡,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看着我,需要你像在乎她那样在乎我!而不是每次都把我放在最后,让我一个人等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你一直都在我这里。”林渡握着她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从未放在最后。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掌心下传来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聂红裳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细碎的呜咽。
林渡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对不起,红裳。”她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让你难过了。”
这个拥抱,不带**,只有安抚和歉意。
聂红裳靠在她怀里,感受着那熟悉的气息和心跳,连日来的委屈和不安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紧紧回抱住林渡,脸埋在她微湿的颈窝,闷闷地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下次再敢这样突然消失,我……我就……”
狠话放不出来,只剩下后怕的颤抖。
“嗯。”林渡应允,收紧了手臂。
两人在静谧的卧室里相拥,暂时抛开了那些纷繁复杂的纠葛。
过了一会儿,聂红裳情绪平复了些,从林渡怀里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林渡只裹着浴巾,头发还湿漉漉的,忍不住嗔怪:“快去把头发吹干,衣服穿好,像什么样子。”语气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关切。
林渡微微颔首,转身准备离开。
手触碰到门把手时,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今晚,你和我睡。”
不是询问,是告知。
聂红裳愣在原地,脸颊微微发烫,看着林渡拉开门走出去的挺拔背影,心里那点残留的酸涩和不安,竟奇异地被这句话抚平了大半,她知道,这或许是林渡表达歉意和在乎的、最直接的方式。
而当林渡走出主卧,看到楼婉清已经穿戴整齐,正不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捧着水杯,眼神怯怯地望过来时,她脚步未停,只是经过沙发时,淡淡说了一句:
“晚上想吃什么,告诉红裳。”
楼婉清看着林渡走向次卧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主卧紧闭的房门,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小口喝着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愫。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公寓里飘荡着食物的香气。
聂红裳果然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蚝油生菜……都是楼婉清和林渡偏好的口味。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聂红裳努力活跃着气氛,给楼婉清夹菜,询问她新家的布置进度,偶尔也会跟林渡说几句公司里的趣事。林渡大多安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楼婉清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回应得有些勉强。
晚餐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楼婉清主动起身收拾碗筷,聂红裳本想帮忙,却被林渡用眼神制止。
“让她忙吧,分散下注意力也好。”林渡低声道。
聂红裳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夜色渐深。
楼婉清洗漱完毕,站在次卧门口,看着主卧方向透出的灯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关上了次卧的门。
主卧内,聂红裳靠在床头,看着林渡擦着手从浴室走出来。她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线勾勒着林渡清冷的侧影。
“你真要睡这里?”聂红裳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林渡放下毛巾,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动作自然无比。
“嗯。”
聂红裳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关掉了床头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余光隐约透入。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她能闻到林渡身上清冽的沐浴露香气,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一只微凉的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手,轻轻握住。
聂红裳身体一颤,反手紧紧回握住。
没有更多的言语,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动作。
只是这样静静地躺着,手牵着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聂红裳以为林渡已经睡着时,却听到她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红裳。”
“嗯?”
“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是我此世,最初的锚点。”
聂红裳的呼吸一滞,眼眶湿润。
这句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和安心,她明白林渡的意思——无论未来如何波谲云诡,无论身边出现多少人,她聂红裳,是她林渡在这个陌生时代最先认定、最不可或缺的根基。
她侧过身,在黑暗中依偎进林渡的怀里,紧紧抱住她。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