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牢门嵌在地下,两柱小火把插在左右两边。走下台阶后地牢幽暗,里面的护卫与在府内见到的截然不同,无需故作凶狠,单单是目光却让人觉得眼中阴冷。
忍冬被留在了外头。
沈香龄紧随卫骁,不过二人宽的过道窒息又闷冷,牢里所见之处皆是黑色,仅有几支火把在墙上摇曳着微弱的火光,须臾间来到了一处四方的匡阔之地,紧接着又被人迎到了一间宽大牢房中。
牢房门缝隙狭窄,只一掌宽的距离,却足以透过缝隙窥见其貌。
沈香龄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往前,不需入内就能看清里头的情形,在两架十字架上绑着的人,他们被铁链绑扎得很牢,嘴里还塞了厚实的布。
身穿黑衣的护卫将牢门打开同卫骁抱拳见礼。
还未说什么,不顾地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沈香龄就已拎着裙摆,踏进带着黑与湿的稻草地上,分不清上面是污渍还是泥血。
她不住地对比着眼前二人的脸,微怔道:“他们……”
根本等不及请示,沈香龄快步走上两个台阶就要伸手接触,那暗卫用手挡着:“姑娘。”
卫骁摆手。
暗卫得到指使躬身撤回。
沈香龄不顾钱掌柜脸上的油污,直接在他脸上摩挲起来,未找到关窍又跑到另一人身侧。不过半刻,她回首望向卫骁:“这世上竟有长相相仿至此的人。”
“我曾听闻,即便是双生子再像也会有些微差别。”她思索着。
卫骁点头。
他也觉得离奇,若是易容之术怎么着都得有面具,可这二人脸上干干净净,宛如真的双生子。
左边的钱掌柜身上隐有血痕,显然被严刑逼供过,嘴里塞布估计是自戕未果被察觉。沈香龄眨眨眼,身上有血痕的那位便是假冒之人,右边完好无缺应当是钱掌柜本人。
竟同谢钰的遭遇一模一样……何种技法能让人改头换面,还不留痕迹?沈香龄捏着袖子,眼中有一丝不安,难道真的有妖术仙法?想着想着,五花八门的念头都涌了出来。
“最近刚抓到的,如何?既已看过,今日之事就算了了吧?”
沈香龄却恍惚地摇头,她眼中虚焦,仿佛是陷入某种回忆里:“不。”若是能让卫骁将两个一样的钱掌柜拉到朝堂,那岂不是对谢钰会有助益?
这可是明晃晃的人证。
但卫骁并不是一个好善之人。
脚下的稻草经过踩踏发出窸窣的声响。
沈香龄灵光一闪,她一脸肃穆,皱着眉头连带着鼻子都紧缩,来到卫骁身前,抬头郑重地问:“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要事要禀告侯爷。”
卫骁疑惑,抬头望向两位钱掌柜,不知他们二人给了沈香龄何种启示。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便让人领着沈香龄到另一间牢房。此处周围皆是铁板,墙上挂着各色的刑具,在幽暗的牢里还有反着火把冰冷的光。
他随意地坐下,一只腿搭在另一条大腿上:“说吧。”
沈香龄左右观望,望着那沾了泥的凳子并未就座,而是原地站着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侯爷,既然你已知晓钱掌柜改头换面之事。我便也告诉侯爷一桩奇事,二者应有极大的牵连,只是……还望侯爷不要外传。”
“啧,啰嗦。”卫骁等累了,他今日还未好生与沅芷说过话,倒是同沈香龄费了许多口舌,见她废话颇多有些不耐。他往后倚靠在桌边,“我若是轻易就能泄密,此事不早就在六安城里传遍了?”
是了,沈香龄沉思片刻,长吁一口气道:“其实……谢钰也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什么?!”
闻言,卫骁猛地撤下腿,他两只手撑在膝上,背挺得很直。他想到之前在宫门口感受到的异样,倒也有迹可循。他勾唇一笑:“当真?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若连我都不能辨明真假,那恐怕这世上就无能分辨。长话短说,早在谢钰失忆回府后我就已察觉到不对劲,但那时并未确定。只是后来遇到闻君安,也就是侯爷曾见过的那位闻公子,我多次试探这才确定答案。”
卫骁听罢了然,他得意着:“果然是他!我就说他与谢钰气质相仿。”他眯了眯眼,“从前谢钰看似温柔和善,实则内心冷漠。不过他不行龌龊之事,待人接物虽虚假,克己复礼倒是真的,勉强能算的上是个君子。”
“如今这个谢钰照猫画虎,日子久了,难免露出破绽。那双眼里有着杀过人的阴冷、狠劣。”
卫骁想到这儿,凝神,他突然灵光一现,难道…那日来卫府的人是他?
沈香龄行礼道:“谢钰现下正在会馆,他在备考此次会试。想要借着殿试,将此事上告皇上。我想着既然钱掌柜也有换貌之举,那二人间定有关联,于是斗胆想请侯爷助我们一臂之力。”
卫骁挑眉:“什么意思?”
“侯爷一直在找的杀父仇人曾在暗牢里留下了一个未写完的字,方才见到钱掌柜我便骤然明白,这个字应当是个‘脸’字。”
“哦?”卫骁挺直背。
“天雎当时应当是为了提醒我们注意人面容,故而留下的字迹。钱掌柜有着一模一样的替身,两件事背后的人定然有所牵连,我想侯爷定不会放过这个线索,不如我们合作。”
沈香龄说着,见卫骁没有反驳,于是走近低语将事由都交代掉完毕,二人密语片刻。卫骁笑笑:“他不愿你涉险,想必是已想好对策,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按他的性子,知晓你暗中行事,必定同你生气,甚至是记上一辈子。”
“侯爷只说帮与不帮,他手上并无证据,记忆又全无,我……”沈香龄欲言又止,总觉得谢钰此次是在赌,若是不成,难不成他真要打算抛去父母族亲?
那是不得已为之的退路,他不该走进穷巷之中。
“你是担心此事难以了结?”
沈香龄没有解释,嗫喏了两下:“是觉得没什么把握。”
卫骁思忱片刻道:“可以。“
此事事关重大,谢钰在卫骁心中也算是武艺高强之人,没有上过战场还能勉强同他打个有来有回。他的一身武艺倒是让人钦佩,练到此等境界可以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连谢钰都能轻易被替代,难保自己日后会不会中招。
“你到时传人来府内唤我一声便是,只是……”卫骁轻嗤一声,“也不知这谢钰再入闱场名次如何?若是考砸了,那岂不是啼笑皆非?还说什么多留一手,不知要留到何处去了。”
“……”
他说着说着,语气中露出几分戏谑,见卫骁竟开起玩笑来了。沈香龄无语,她没好气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知在这孤注一掷的关键时候,有什么可笑的?
谢钰日日在会馆苦读,心中必然也无十足把握。那他该有多焦虑?而沈香龄无法替他分担分毫,已是心疼不已!岂能让卫骁耻笑他?
“怎么会?!谢钰博文广试,此次院试都是魁首,侯爷可不要瞎说。”
“呵,”卫骁又将腿架回去,“他若是真想揭露真相,那去敲登闻鼓不是更快?非要等到殿试之后,不过也是胆怯罢了,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
这跟胆怯有何干?
留条后路,不是有备无患的明智之举么!
沈香龄有些气愤:“侯爷说笑了!他是想站得高,说话的声量更响,在意的人便更多。对着山吼一声与对着井自然是不同的!”
言毕,她嘴巴小声地张合了两下,没敢让卫骁听见她在嘀咕什么。说着说着二人险些因此事吵起来,还是卫宇来唤,说是周沅芷醒了特来禀报,这才堪堪打住。
沈香龄瞪了卫骁一眼,挥袖而去。
本来按着礼数,该同周沅芷道别再走,但深知卫骁秉性,周沅芷好不容易醒来,自己若是去打扰,卫骁怕是牙都要咬碎。
不仅如此,她还有些余怒没有发散完,于是果断地带着忍冬离开卫府,打算改日再来与周沅芷见面。
卫骁见她直接离开,心里道一句还好她识相,站起身后觉得有些口干,扫视一圈牢房,竟连一碗茶都没有。不免皱起眉头,沉吟着,果然该有个女人持家,否则哪处都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