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龄少见得扑过去,扣着车窗,手越攥越紧。谢钰失忆后再也不似这般静静地驻足在原地等她,那温柔又坚定的身影也跟着消失。那么多可能一一被排除,仅剩下最后一个不可能的妄念,便是最终的答案……
忍冬在一旁小声道:“是闻公子。他……”
沈香龄紧张地坐好,她自从谢钰身边回来后就一直神色恍惚,忍冬以为她累了。只见她赶忙握住忍冬的手,凑在忍冬耳边,“你等下随我入府后,走近路绕到外头,带他从小门进来,千万别被发现了。”
“今日夜已深,母亲想必也不会再交代什么,定是要早早歇息的。”
忍冬闻言一顿。
“姑娘今日不是才同谢公子见过一面?要不就让我去同闻公子说一声,让他明日再来?”
沈香龄却摇头,很坚定地回道:“不行,他定是要来同我过生辰的。”她喃喃着,缓缓地撤开手,带着让忍冬不解的苦笑与内疚,“万不能再错了。”
忍冬实在听不明白,无妨,她就照着做就是。
“那我带闻公子去…?”她低头问。
“就去院里的厢房,务必记得将周围打扫干净。”沈香龄说完定定地同忍冬对视。忍冬敛眉知晓了沈香龄的话中之意,仍是困惑地点头。
只觉得姑娘这一眼倒是显得格外郑重,仿若是今夜到了当机立断的之时
“好,姑娘放心。”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忍冬扶着沈香龄进府,沈夫人道了句夜已深,让大家早些回去歇息。沈香龄松了口气,一同与沈夫人进到后院,同沈夫人拜别后让忍冬去寻闻君安,自己先回院里修整一番。
其实是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忍冬望着沈香龄略显倦怠的眼帘,仿佛快要阖上,仍是问了句:“姑娘若是太累,明日再见也不迟。”沈香龄却摇摇头。
对于沈府忍冬自是万分熟悉,抄近路出府还未转头寻找,就见闻君安从树的暗处露出脸来,手上还拎了个食盒。
“忍冬姑娘。”
“闻公子。”
忍冬走近,她皱着眉抬头望了下天色的月。
“更深露重的,怎么在这儿藏着?要不早早回家歇息去吧?”
闻君安闻言有些错愕,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食盒,问:“可是沈姑娘要歇下了?”他脸上露出少有得情急之色,“现下确实夜深。今日闻某有自知之明,不好去园子里打搅香龄。可闻某有要紧的话想同沈姑娘讲,已在此处等了一个时辰,不知忍冬能不能行个方便?”
忍冬听罢,些不忍心。
本想逼退闻公子,可见他面露焦急,不似往常稳重之举。想着他实在太可怜了,又不敢唐突姑娘,又在这初冬的夜里熬着,念着他膝盖不好,便叹了口气:“罢了,跟我来吧,闻公子。”
语毕,闻君安一愣一息间便收了急色,欢喜地勾起嘴角。这么晚他没有把握沈香龄能见他一面。可见忍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沈香龄主动吩咐她来的。
走着走着又有些忧愁,忍冬向来是唯香龄是从,方才忍冬第一句便是赶自己走,难道是谢钰与沈香龄重修于好,自己上的眼药竟都无用了?
胡思乱想之际,他捏紧食盒,倒是忘了同忍冬寒暄几句。
忍冬见他神思繁杂,未出言打扰,只觉得今日倒是奇了怪了。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为何都一个个面色沉重。领他进院之前沈香龄早先屏退众人,进屋后,闻君安才缓过神来。
“忍冬姑娘,这儿可有伙房?”他把食盒一抬,“我想热一热面。”
忍冬拒绝着:“这儿是内院,闻公子见到的人越少越好。”
她确实屏退院里的闲杂人等,留了几个心腹守着,可若是闻公子去外头折腾一圈,不小心被瞧见了可怎么办。
闻君安垂下眼帘,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在烛火下却犹如白衣一般,微微垂首,一只手拎着食盒,叹了口气。
“是闻某逾矩了。”
“本想给沈姑娘庆生,祝贺她生辰之喜。但身无分文…只得亲手下厨做一碗长寿面,聊表诚意。”
“看来还是太过礼轻……”他说着,悄悄地叹口气又紧紧地收回去。
“你……”
忍冬被噎住,他这一开口就像是自己嫌弃了他,她也没乱说什么呀?
她眸光一闪。
想起姑娘从前最喜欢谢公子给她做的小玩意。曾对自己说敝帚自珍的该好好放在心里。盯着食盒,他们下人们过生辰不像沈府今日一般大操大办,不讲究别的,能得自家母亲做的一碗长寿面就是福气。
若是姑娘吃到了,想必也会开心许多。
忍冬清清嗓子:“闻公子何必自谦?礼轻情意重,既然是闻公子亲手所做,那不如由我带去小厨房热上一热,稍后端上来可好?”她侧了下身子接过,“可别再说那等卑贱之话,若是被姑娘听见,怕会觉得你受我欺负,又要为你做主了。”
闻言,闻君安弯了弯眉眼,那种凄凄惨惨的气质顷刻消散,道了句辛苦忍冬姑娘。
忍冬上下扫视他一眼,将食盒拎走。
屋内一静,他环视四周,现下初冬,屋里门窗紧闭,倒是不冷。见圆桌上已摆好了茶水点心,伸手一碰茶壶,手指轻蜷。
“是热的……”闻君安思索着,撩开衣摆坐下,困惑地眼神渐渐变得意味深长,顿悟似得微睁凤眼,勾唇轻笑还未思索万全,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闻君安回首,定定地注视着进屋的沈香龄,她此刻放下发髻,披发而来,头上的朱钗却没有摘下,看起来一派匆匆的模样。
头上梳的凤髻拆了一半。傍晚时被那铁光照亮的靓丽脸庞,此时却显得格外温婉,不似往日俏皮娇俏,让人忍不住食指微动,想要拂过她披散的乌黑长发。
沈香龄收住眼神不敢回望,眼里却有丝忐忑。坐下后忐忑尽散,她对着闻君安嫣然一笑:“闻公子,这么久没见,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他含着情的眼望向她,缱绻地答着。
见她少有的娇羞,闻君安嘴角勾着,他从怀中拿起叠好的帕子,递给沈香龄。
他递慢递得郑重,帕子鼓鼓放在桌上却没发出一声声响。
“今日是香龄生辰,我愿香龄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沈香龄轻眨眼睫,她垂首将帕子打开,拿出来一对满刻玉兰花纹的玉镯,只看成色和触感她便知不是顶好的料子。
抬手对着烛光,上面细腻镌刻纹路却是满满的诚意。
她抬眼,闻君安的手搭在桌上蜷起,像是很紧张,眼中带着雀跃地望向她。
手指轻蜷时,沈香龄借着烛光瞧见他手指上细细的划痕。
“多谢闻公子…这玉镯让你费心了,我很喜欢。想必你刻了许久。”
她望着那双手不肯撤走目光,闻君安却突然将手收回搭在腿上,他轻笑着:“玉不值几个钱,所以用了些心。区区贱物能得香龄一句喜欢便是值得的。”
“香龄多嘴问一句,为何闻公子要刻这玉兰花?”
闻君安答:“没什么缘由,让香龄见笑,只是闻某觉得好看而已。”
沈香龄闻言眸色一闪。
她注视着闻君安的双手,很快那手又藏回袖中,以至于她不得不望向闻君安的脸。
闻君安明白了。
她今日屡屡避开自己的目光,是不想,或者是不敢对视。
他心下微沉,他少有得紧张,喉结滚动一下。
“当时见到这帕子只觉得熟悉。尤其是这花,与闻某梦中所见一模一样,便起了私心,将它留了下来。”
“沈姑娘,你可认得此花?”
沈香龄瞳孔微缩,这下才注意到了帕子,她拿在手中辨认。忍不住抓紧帕子。
当然认得!
这是那朵魂牵梦绕,让她自觉罪恶多端的,让谢钰出事的花!
她摩挲了一瞬帕子上月白的花瓣,瞳孔微颤。这朵花只有她与谢钰知道,连忍冬都是不曾知晓的。将要出声之时,忍冬敲门进屋。
忍冬没想到自家姑娘已然到了,顿了一瞬将托盘放在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在沈香龄面前。
“姑娘,这是闻公子亲手做的长寿面,夜里凉有些冷,我便拿去伙房热了一下。”
沈香龄接过忍冬递来的筷子,忍冬在一旁,她高兴地让沈香龄赶紧尝尝。
“还未过子时,姑娘若吃了这碗面就能长命百岁,春秋不老。我估摸了下这一根面得有二丈长。”忍冬两根手指比划着越来越远,“姑娘吃完定能活到两百岁!”她说着两个眼睛也瞪得老大。
“……”
“两百岁那便不是长寿,是妖精。”沈香龄没眼看忍冬的调皮,而是低头用勺子尝了一口汤。
蓦然,整个人停在原地,又猛地抬头。
是她从前吃惯了的味道。
六安城在内陆,得不到的便是最贵的,因此兴盛吃鱼生。食材以鲜、清淡为主。
而她嗜盐嗜咸,通常做的吃食味道都重,若是放多了盐会过咸,这个尺度就很难把握。
因此在放盐的同时,后厨还会备一些咸口的酱汁用来调味,这个习惯除了沈府小厨房的厨娘,唯有谢钰能牢牢地记住。
而忍冬在自己身边从未下过厨,自然也不懂得这些。
“忍冬,你方才热面时,厨娘可有额外添东西?“
忍冬摇头:“没有呀,就…放在蒸笼里。怎么了?是吃出…”她上前扶着碗将要细细地看,沈香龄却点点头,明白了似得,她吩咐着,“先下去吧,辛苦你在门外帮我守着。”
忍冬顺着沈香龄的视线,看向坐在沈香龄对面的闻君安。
他还是仿若从前的温柔安静,可姑娘为何要这样瞧他?
像是要看穿什么。
“好……”忍冬出去后将门阖上。
她走后,屋内骤然冒出细碎的抽泣声,闻君安蹙眉,看着快把脸埋在碗里的沈香龄,脸上依然一片镇定。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她念完,微眨双眼,一滴泪滴落在了碗里,沈香龄勉强吸着鼻子,带着些泣音的埋怨,也像是在责怪着自己。
“我怎么就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你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