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谢家不是想贬妻为妾么?
内侍拧着眉面露震惊。
他不信邪地剜一眼沈香龄,先一步提起衣摆走出去。
沈香龄瞪大双眼。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来不及么?
若他没先去找皇上复命,而是明目张胆地来到沈府,这让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好?
“哦?”
沈夫人听罢很高兴,心里实在是满意。再次叹道着权势真是好有用的东西啊,只要一露面堪比油锅里的水,只要一滴,就能让她昂起下巴,震惊四座。
她假意用手托着发髻,侧身对着众人,却朝着内侍离开的背影。
“谢公子说是盛宴,那必是平日里见不到奇景,劳驾大家都往园子外一观吧?”
众人簇拥着往外走。
到了外头,兰亭园门口是一片广阔的方正大道,沈夫人当初选中此处就是为方便众人停马车。
此刻马车都被引到一边的巷子里排排放好,中间空地上一放着铁皮的空桶,两个穿戴好的仆从,他们拎着有勺口的柳木棒站在一旁。
待人齐了,王尧晟背着手站在空地中央。他今日穿着属于自己的玄衣劲服,全然没有从前的温柔平和,反而更添桀骜。
他上前同沈夫人行礼,问:“香龄呢?”
沈夫人顿了顿:“她方才…她在更衣,不要一炷香便会过来的。”沈夫人提起笑,倒是少有的露出好奇,左右张望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尧晟却不答,思忱着:“那时辰正好。”他摆摆手吩咐人上前,“让他们抬上来,可以马上搭起来了。”
说完那人招呼着十几个壮汉在空地上,他们拿着竹子竹竿木头比划,人多手脚又快,渐渐地,一个简易的带着竹叶的木棚搭了起来。
众人还在期待着究竟有何等奇景,可王尧晟一直站着不动,随着夜色越来越暗,有些人等不住便大胆地问他。
“谢公子这是等什么呢,还不动作起来?”
其余人符附和着是呀是呀,等得太久了。
闻言,王尧晟皱起眉头,他倒没有不满,反而轻笑一声:“主人家还未登场,你们且等等。”说完,其余人都停滞片刻,小小地埋怨起沈香龄动作太慢。
见状,王尧晟有些困惑地问:“香龄不是同你们一起的么?怎么去了那么久?”
这才让大家想起来内侍刁难沈香龄,沈香龄舞剑后自是要去更衣的。想来谢公子应当还不知道,他们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于是埋怨的话都憋在了心里,不敢再催。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空地上的火被架起来,此时正烧得滚烫。此时有几位见识过的男子明白了,喊道:“这不是来自荆南的打铁花么!”
女眷甚少有离开过六安的,自然是不明白何为打铁花。那男子侃侃而谈没几句,沈香龄就来了。
忍冬扶着她急忙忙地赶到外头,她没有换衣裳,唯恐外人等急了,仅仅是擦拭一番后换了件同色外袍。
见她小碎步似得疾走而来,王尧晟的目光停留在她额前一顿,莞尔一笑。
站了这么久,其余人才见到谢公子今日的笑颜。
王尧晟迎着她走去,他伸出手想要托着沈香龄的手腕,又意识到在众人前面,只轻轻一触,便收了回来。
“你终于来了。”
沈香龄抿了着唇,不好意思地环顾周遭:“是我不好让大家久等了。”她两只手揪着放在腹前,露出些许紧张。
王尧晟却很是不解,暗自白了下周遭的人群,这群人叽叽喳喳实在太吵。
要不是这打铁花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才不想让这些人看到。
他只想给沈香龄一人看。
其余人都算是沾了她的光,纵使是等上一个时辰又何妨?
沈夫人在一旁只觉二人恩爱的模样让她甚是满意,二人此时不把长辈看在眼里,反而让她更加傲气了些。
忽然想起方才那仗势欺人的内侍,也不知他人去了何处?
她转头特意去寻,瞧不见人影。沈夫人复又想,这场面足够爽利,这下大家都亲眼见到谢钰是多么看重香龄。打了他的脸,他定是灰溜溜地跑走了。
王尧晟第一次见到沈香龄如此拘谨,他索性拽着沈香龄的手腕:“待在这儿别动。”他拉着沈香龄走到大棚正对着的位置站住。
紧接着吩咐壮汉将其他人都赶到一个稍远的距离。他
“开始吧。”
言毕,那些壮汉脱掉自己的外裳,露出健壮的臂膀。女眷们惊呼间还未捂上眼睛,就听到木头的清脆敲击声。
还未反应过来,黑暗中星火炸裂,铁水被他们挥洒在花棚上。在每一双瞳孔里火光变成星星在空中炸开,金闪飞舞着,擦过柳树变成成片的星雨落下。
“哇——”
沈香龄微张着嘴,她瞳孔紧缩,满眼的惊艳。近乎是带着些沉溺望向眼前的美景。
忍冬捂着嘴不停地拍着沈香龄的胳膊唤着:“姑娘,姑娘!好美!”
伴着火花坠下带来的点点雨声,火树银花在黑夜中骤然出现,像是神仙使出仙法。
沈香龄侧首,兴奋地想要同身旁人分享,抬头看到王尧晟正温柔注视着自己。
他黢黑的眼眸被那火光一次又一次点亮,可这奇景却没有令他动容,唯有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的眼底。
沈香龄眨眨眼,蓦然觉得他今日有些陌生。黑夜给了他自如释放自己的权力,在火光忽明忽暗之间,似狼般桀骜不驯地眼神藏也藏不住。
她微微歪头时,目光从他挺巧的鼻梁贴着滑过,此刻他的唇角挂着得意的笑。他放开了自己,同儒雅、斯文、柔情相反,尽是不羁、执拗和倔强。
王尧晟低头在她耳畔,见她一副看呆了的痴傻模样,与今日端庄过头的头面实在不符,觉得她可爱极了。
他戏谑地问:“喜欢吗?”
沈香龄眉眼弯弯,笑着点头。
“好喜欢。”
那就好,他很满意。
火树银花不过是点缀。
他也想学沈香龄,能真心地去爱一个人。这样想着,心念一动。王尧晟伸手轻抚沈香龄的额发。今日她同平日里截然不同,将碎发都拢好,没有那么多女儿家的小首饰,端庄得像宫里的皇后娘娘。
他努力用尽平时最温柔的声音:“生辰快乐,沈香龄。”
闻言,沈香龄耳尖一动,他的呼吸打在沈香龄的耳畔,带着些暖意。
不知为何,莫名的泪被挤出眼眶,努力这么久,终于得来一句他发自内心的言语。
她喉咙滚动一瞬,那泪被她堪堪留在眼尾。
沈香龄垂眸,小声回着:“谢谢你。”
不知在这具皮囊之下的你究竟是何人,但是谢谢你的真心。
“什么?”
铁水打在竹叶上的雨声阵阵。
王尧晟歪头,他没有听清于是打算凑近,可惜又被众人哇哇叫喊的声浪覆盖。王尧晟只得皱眉怒目看向周遭,一副想要制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沈香龄见他面露愠色却无法释放,他鲜少吃瘪,逗得沈香龄笑开了花。
听见清脆地笑声,王尧晟抱臂站着,真是不知她在乐些什么。但是生辰自然是开心最重要,便也没有计较。
他斜睨着挑眉,一副之后再同你算账的姿态。
回身之时,王尧晟目力过人,在乍亮的光里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他抱臂的手一滞,这个男子在巴陵县是何等的矫揉造作,好似对沈香龄有别的情谊。如今竟是跟到六安城来了?
当时他事忙,并未顾及,现下倒是能顺势解决一下。
王尧晟极其挑衅地同他对视一眼。生怕这人看不见,他还特意扬起下巴,带着志得意满的笑。
突然,凤眼微眯,一抹恶劣的念头滑过,王尧晟装作不在意地捏了下沈香龄的耳垂。
果然,人群中人影一晃,他消失了。
沈香龄讶异地摸着耳朵,王尧晟收回手,不屑地笑了笑。
这个夜里,大家都知晓谢公子一掷千金,不远万里从荆南带来打铁花,只为博沈姑娘一笑。
自此打铁花也在六安中盛行,许多高门大户乃至皇上也专门请人来一睹盛景,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人群中身着蓝衣的男子执着手杖,他久久地注视着宛如在闪耀的星空中登对的神仙眷侣。
他们低头浅笑,如胶似漆。
那精彩夺目如漫天的星雨,也无法让他们的目光停留,眼里唯有彼此。
紧接着,被众人注视着的那位男子瞥了自己一眼,那般亲昵…分明是故意为之。
闻君安被他寻衅的眼神锁在原地,捏紧袖子中早已雕好的手镯。
心脏所连接的每一处处忽而接连爆破,喷涌的火焰要将他烬灭。
闻君安抬头望着炸开在眼前的金光,眨眼几瞬后便转身离开。
他走了一盏茶的时辰,街上的人都不停地往他相反的地方而去。
走着走着,闻君安停下步子,倏忽间磕到一处凸起的砖头,心中的愤恨、不甘与妒忌让他心火直冒,以至手心滑腻,不小心将手杖滑落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