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市中心金碧辉煌的柏悦酒店,此刻灯影摇曳、觥筹交错、人声喧喧。
酒店门口停泊着一辆红色保时捷车门微开,黑色的西装裤腿、锃亮的皮鞋横亘在车门之间踩在地面,却迟迟不见有任何动作。
梁良靠坐着椅背手自然的搭在方向盘上,烟头通红即将燃灭到他的指尖,可他却毫不在意地维持着那个动作。直到烟头彻底燃灭烫得指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将烟蒂按灭扔进了车内的垃圾桶,瞧着指腹间漆黑的灰渍抽出湿巾擦拭干净后推开了车门,将钥匙递给早已等候在旁的侍者,站直身体扣上腰腹间的纽扣,摆正腕间的手表后踏步往大厅门里踏步而去。他身着黑色西服下摆随着他大步行走而有节奏的晃动着,身姿慵懒而矜贵。
“先生,请出示您的邀请函,谢谢!”
女侍者礼貌却坚决的阻止了梁良进入厅门。今日领导再三申令,绝对不能差错,严加管理。她也只是忠人命,行人事罢了。虽然眼前的男子很帅,帅到快要要让心软。可迫于生计的压力唤醒了她的理智,“先生,麻烦出示邀请函,谢谢您的配合!”
“梁良。”
梁良看着从走廊转角走进的周适,“阿适,你怎么在这?”
“这是邀请函。”
女侍者仔细看了一眼,又不经意地扫过梁良的脸。“二位请进。”
“谢谢。”
周适将邀请函轻夹在指间,从侍者端盘上拿了一杯果汁,才看着梁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爸今晚有事,所以我替他来。那你呢,你来是为了什么?故意虐待自己找恶心想犯吐呢?”那晚火锅店里梁良信誓旦旦说的话他可没忘,只是担心他按性子胡乱所以少不得提醒他,“今晚的场子你不能闹。”
“谁说我要闹场子了?我是受邀来的,邀请函被我落在车上了。”梁良端起桌旁的酒抿了一小口,拧了眉头,“这酒店为了图方便,居然敢提前开酒,这酒味都不地道了!”
周适有些怀疑地瞧着他,不太相信地开口,“这苏家姑娘是得有多大的心啊,你的邀请函都敢发?”
“那谭家小儿子,我今年才接洽的客户。我不年前一直在忙商场入驻的事吗?就一直跟他再谈,他母亲是那商场的大股东。”梁良将酒杯放到一旁,重新换了一杯温水抿了一些算作漱口。“这谭家公子对人倒真是大方,替我省了两个百分点!”
“你酒庄合作的生产商愿意单线给你做了?你这商场都谈好了!”
“那是必须的。”
“这苏家姑娘的心倒真是挺大,看来我还小瞧她了。”
“什么?”
“你自个瞧去...”周适朝着大厅右侧角落里扬了扬下巴,梁良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方一?”
“她这是要给自己凑一个前任桌席,故意打她父母的脸?”
“不知道。”梁良没好气得开口,对上方一试探意味明显的目光也只是扯唇淡笑然后极为快速地撤走了视线。
“良子,我觉得卢贝和狄若他们两人今年应该不会在应约你的酒庄了。”
“那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他们也分手,我那酒庄也不用再运营了直接散了最好?”梁良瞥了他一眼,“感情不坚固可别赖我那酒庄!”
“是吗?不赖你...”周适冷冷地扫向他,梁良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你那事的确赖我。可也不能全赖我啊...”
周适懒得跟他计较,见他如今这地步也不好过从前那点事更加不好说他了。“我去打个招呼,你呢?”
“那我是不是也得去打招呼?”
“呵...你要是非得上赶着去,我也不拦你!”
周适是代替他父亲来的,走上一圈打招呼这是礼节不可废。梁良不必非得去打招呼,除非是为了他的酒庄也可以应酬,不过他今晚并没有想要拓展经营交际的念头,不着痕迹地隐入角落里坐着。
这一切都被在不远处的方一给注意到了,拿着两杯白兰地直直走过来坐在了梁良的身旁,将其中一杯递到他的手边。梁良半挑眉梢瞧着方一,并没有想要接过的念头,礼貌地颔首示意婉拒。
“没想到我们之间第一次正式对话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我是方一!”方一率先开口。
梁良瞧着放在自己腿边的白兰地扯了扯嘴角,“梁良,久仰大名!”
“幸会。”方一停顿了很久才又继续开口,“我还以为那个人会是你!”
“我们结束很久了。你不记得了?是因为你回国。”梁良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笑容似乎带有嘲讽可语气却又再正常不过,“不过如今是谁都无所谓了。”
方一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瞧着大厅中央聚光灯下今日的男女主角他的神色难以明辨。今晚的订婚宴对他来说有些突然,却又觉得理应如此。
银白色的聚光灯下,苏浅穿着一身红色浮花手工打造的旗袍挽着身旁的人站在了大厅中央,她浅笑盈语,乌发被挽在脑后简单地用了一直发簪,发簪坠下两颗深海蓝玛瑙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着,像极了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低吟浅唱着什么。
“浅浅,这是你周叔叔的儿子,周适。”蒋碧芸轻轻拉过苏浅的手,对着周适得体地笑着开口,“你爸爸身体还好吧?”
“一向都挺好的。就是前两日老毛病犯了,特意嘱托我来带上他的祝福。”周适若有所指地看向大厅的某个方向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祝贺二位订婚快乐!”
“谢谢。”苏浅微笑颔首,视线也从某个方向若无其事地收回。
她的笑容突然变了上扬的幅度微不可微地收回了一些,蒋碧芸明显地捕捉到了,她轻拉着苏浅的手眼神示意问她是不是累了。苏浅笑着点了点头,“鞋跟有些高,站久了。我可以去换一双鞋吗?”
蒋碧芸打量着她话里的真假,“我陪你去。”
“好。”苏浅没有拒绝,在蒋碧芸的陪同下悄悄离场。“苏浅,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切没有任何人逼你,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所以你要学会自己承受结果。”此刻没有旁人,蒋碧芸脸上的笑意隐了下去,她只是平静地瞧着苏浅开口,“你选择了苏家,自然就要失去一些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不是单纯的小女孩了,这一点,你比谁都明白!”
“所以是您给了方一邀请函。”
“是。”
“您觉得我喜欢他?”
“你曾经喜欢他,我只是要确信你现在是否还喜欢。”
“那妈妈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你向来都比妈妈想象中还要聪明,我知道你会做出令人满意的选择。你不要怪我!”
“我不怪你,您也只是为了苏家选择放弃了一些属于您自己的东西。”她换了一双跟稍微低矮的,正好对上蒋碧芸的视线看到了她眼底的怔忡,不太明显,甚至让苏浅一度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浅浅,你在怪我。”母女连心,她大抵知道苏浅在想什么,虽不是太详细可却也没有深究的必要。已经舍弃了的东西便不再有任何价值更不值得她多费心力去确认。
“妈妈,您忘了。这是我的决定,这后果不管好与不好都是得由我得自己承受!”
“你长大了。”
“应该的。您先过去,我去洗手间后就过来。”
“嗒...”她关上门点燃了一支烟,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火苗快速向上移动,直到气味呛进喉管深入肺里她才能稍稍地镇定一点。一截燃灭的烟蒂掉落坠于她的脚背,瞬间被烫红了一点,苏浅轻轻弹开烟灰并是不太在意。不过三口这一支烟便燃灭到了尽头,被她不留情意地扔进马桶冲走!她熟稔地打开手袋拿出香水、口香糖、漱口水,不过两分钟她走出洗手间依旧是那副美丽精致的妆容,气质清傲。
用力拉开门视线不经意地看到站在对面的人,她愣了半秒重新笑着走了出来。
梁良正在接电话没想到两人会遇上,不过对于这场面他有所设想倒也是驾轻就熟不显尴尬,“恭喜。”
“多谢。”
距离两人见面至今正好半月了,那时两人还争执得面红耳赤,如今都只剩下了云淡风轻的疏离。梁良微抬右臂示意女士优先让她先走,苏浅却纹丝不动站在原地瞧着他。梁良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先过去了。”他踏出的步幅有些大,令她伸出的手都还来不及触碰到他的西服外套,他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苏浅将指尖放到鼻间轻嗅着,除了熟悉的香水味夹杂着一丝丝难以分辨尼古丁的味道,她安心地笑了起来。
她曾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这世上所有人都会不安、害怕、恐惧,但有一类人不会,就是胆小鬼。它会躲在自认为安全的角落里,远离所有的一切,这样就没了**、没有希冀、也没了恐惧。原来,做胆小鬼真的会令人安心。
周适找了一圈才看到梁良从大厅侧门进来,迎了过去,“去哪了?一直没看到你人。”
“怎么,担心我闹场子?”
“又不是我的婚礼,闹就闹了呗!”周适不甚在意摊手一副他随意的模样。
梁良啐了他一声,“你这人到真是没良心。”他环视着大厅内的陈设布置,慨然地低叹了声,“闹场子多没意思,还不如两句祝福来得实在。”
“都没见你吃东西,一会儿陪你出去吃点?”
“你有时间不去多陪陪周韵,陪我做什么?真以为小爷被感情打垮了!少来。我来之前在我老师家吃过晚饭了,根本不饿!”
“你老师?柏水家里?”
梁良不在意地嗯了声,“两老人乱点鸳鸯谱儿呢!”
“乱点?那日火锅店碰到的是柏水男朋友?”
“你对这个挺感兴趣?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八卦。”
“没...我认识柏水,所以问问。”
“今晚她也没否认,应该是承认了!”梁良垂眸瞧着自己掌心,摇头失笑着。从前在他十六岁那年就有人替他算上一卦,说他情途坎坷,那日他不信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开口就凭自己这幅皮囊,情路也不能是坎坷的。如今看来,倒真是被测得准准的。
“小适。”
二人的对话随着苏伯仁的靠近就此终止。周适颔首示意笑着开口,“苏伯伯。”
“你父亲还好吧?我这两天都没能抽出时间去拜访他。”
“都挺好的,还是从前的老毛病。得多歇歇!”
“听说....李家姑娘出国留学了?”
周适神色如常,开口道,“这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们小年轻的事长辈也不插手了,你别怪苏伯伯多事!”
“不会。”
苏伯仁视线转到安静站在一旁的梁良身上,“这是...”
“你好,我是梁良,是谭家公子的朋友!”
他们后来也没说上几句,不知是不是错觉,梁良总感觉苏伯仁瞧他的目光别有所思。
“姨父,二姨正找你呢!”
“小川啊。正好你们年轻人可以有话题相互聊聊。我就先过去了!”
周适、梁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想要离开的意味。蒋川今日西装革履一副精英男士的模样,伸手时无意间再次露出了腕上的名表,“你们好,我是蒋川。周师兄,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我们见过?”周适眼神示意梁良开口,却不料梁良当作没看见想要离开,周适赶紧抬臂按住他的肩膀,“这是梁良。”
“周师兄,我们高中可是一个学校的,我比你低了一级。”
“是吗,这么巧。幸会幸会!”
“看来师兄是真不记得我了。”
“?”
“当年那个消息是我传给你的!”
蒋川笑了,隐隐有些小人得意的模样,看到这幅笑容周适终于想起眼前人是谁。“当年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就是看不惯那人一派目中无人的作姿,总得吃点苦头人才会长大。”
蒋川丝毫不知他的笑容在旁人看来是有多扭曲。梁良抿唇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这蒋家的人也太没意思了,往后退步只想要离开。周适云淡风轻地继续着对话,“我记得你是篮球校队的。怎么....他得罪你了?”
蒋川这才发觉势头没有往自己想的那方走去,讪笑着开口,“倒也不是。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这把刀可真是有点锋利!”差点毁了旁人的一生,还好后来此事风头被压下。
“不枉我磨刀霍霍。”蒋川开口有些沾沾自喜。
“表哥这是磨刀霍霍要挥向谁啊?”苏浅踩着高跟鞋缓缓靠近,指间勾住杯脚轻轻摇晃着杯里的液体。视线从蒋川脸上挪开,移到梁良、周适身上时微微点头示意打招呼。
“我的玩笑话而已,你也当真?”
苏浅笑了声,“我还以为在我订婚宴上有谁得罪你了。不过表哥,这玩笑话是不能常说的,就同谣言一般说着说着就当真了不是吗?我以为这一点你比我们都清楚呢。”
“有些谣言是说得多了就成了事实。而有些不说,也是事实。”
“谣言人人敢说。可事实...有多少人敢说?表哥,有时候所听所见都不一定为实。”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在为外人说话?”蒋川脸色不太好看,压低了嗓子开口,“那年你告了我一状,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你记得清楚,可似乎却没有怎么记得教训!”
蒋川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苏浅!今天是你订婚宴,你要与我置气?”
“在场这么多人,生气的似乎只有你一人而已,表哥!”苏浅盈盈笑语,不断对着旁人点头微笑,举杯示意。“表哥,那边有人在找你。”蒋川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脸上瞬间扬起笑容,扔下一句“不跟你见识!”迎了过去。
梁良冲着周适扬眉示意,这情况也太莫名其妙了。
苏浅看着二人,视线又缓缓集中在梁良的脸上,“不好意思,见笑了!”
周适作势低咳了声,“你们先聊,我要去洗手间!”
“不会。”
梁良没有太多的表情,视线微微朝下对上她的目光。苏浅半阖眼眸一口饮下红酒,等她再抬眸望去时梁良已经将目光撤离,苏浅垂眸淡淡地笑了笑,“梁总,我也算枫莱的忠实客户,不考虑给我打折?”
“不好意思,苏检的消费未达限额。”
“这么小气?”她似乎有些懊恼地将杯壁轻抵着额头,“那算了。地方又远、还不打折,以后我重新换个地方!”
“当然,这是消费者的权益。”
“那我以后不来了...”
“好。”
“以后不会见面了,是吗?”
“嗯。”
“我结婚..你要来吗?”她收回了高脚杯,垂眸瞧着红色织绣裙摆指尖不停地摩挲着,“不然你就别来了。蒋家公子若是给你请柬,你随便找个借口推掉!我结婚...你就别来了。”
“好。”
梁良瞧着她泛青的指尖,愣了一下才又继续开口,“苏浅,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无数的过客,匆匆而去。留下的痕迹或深或浅,你不要回头。”
她浅然一笑,没有回头地转身离去。
酒店大厅里灯火辉煌,碧影阑珊。
她的面容似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透明罩影,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别人说什么,她笑着点头开口附和着,只是这一切她都无法感同身受。余光里那道身影转身窜梭在喧嚣人群然后消失在光影绰约之中,她面容平静如斯对敬酒者来者不拒饮下一杯又一杯,肌肤在灯光投射下渐渐趋于透明。仰头的瞬间她微眯双眸,视线在水晶灯下开始模糊可她的意识却再清醒不过,仍由冰凉的液体滑过喉管灼烧着胃里,连带着心房也滚烫一片。
梁良,我才不会回头。
苏浅指间的酒杯被抽走,她对着苏伯仁轻声开口,“爸爸。”
苏伯仁对着前来祝贺的客人边笑着点头示意边开口,“各位不好意思,谭家那边还有朋友想要见见浅浅,我带她过去。”
“没关系。您请!”
“我们随意就好。苏浅,改日咱们再聚!”
苏浅轻挽着苏伯仁往大厅侧门走去,眼见马上要走出去了于是开口,“爸爸,不是说有谭家的朋友?”
“陪我说一会儿话。”走出厅外那道门掩去了欢声笑语,归于平静。两人站在走廊石柱旁,苏浅眉眼低顺瞧着黑夜也无法遮挡的青葱枝叶,“爸爸,您想说什么?”
苏伯仁看了她一会儿都没能开口。
“爸爸,我今晚是女主角,离场久了可不太好。不然晚宴结束后我再陪你聊聊?”她思虑周全地开口。
苏伯仁深深刻在脸上的法令纹动了动,“最近有跟何许联系吗?”
“没有。这半月一直在忙订婚的事,等这事过去闲下来后我会去联系他。”
“蒋川毕竟是你妈妈的侄儿,不要同他起冲突。”
“我尽量。”
“浅浅,你长大了。”
苏浅笑了。这话已经是她今日听到的第二遍,不过是一个订婚而已。“是的,所以我分得清轻重缓急,不用担心!”
苏伯仁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慨回忆,苏浅被蒋碧芸教导地太好了,小时候是玩具、长大后是感情,苏浅想要的她从不会主动开口。她终于成长为他们期盼的模样,可却有某个地方隐隐出了问题,“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