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皆惊,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萧景珩停住了动作,却并未回头,看不清表情。
阿什烈目光森然地看着上前的顾昭,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断颇为不满。
盯着这样一道目光,顾昭心跳加速,却仍步伐沉稳地走近,挡在萧景珩身前,高声道:
“殿下是我容国五皇子,岂容尔等如此不敬!”
“哈哈哈哈哈哈。”阿什烈大笑,“顾将军误会了,我将阿珩视为亲兄弟,怎会不敬,刚刚只是兄弟间的玩笑,阿珩你说是不是?”
此话一出,全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了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直直看着阿什烈,忽然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看不清眼底神色。
“大王子说得不错。”
“殿下…”顾昭哑然。
“哎呀,就是就是,都是玩笑话,将军初来,可能还没有适应我们这里人说话的语气。”阿莫耶忙站出来圆场。
“真是不长眼的东西,拿错了衣服。”阿莫耶一巴掌扇在那侍从脸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殿下去更衣。”
被打的侍从连忙跪地求饶。同时,又上来两个侍女,要把萧景珩引下去。
“等一下。”
顾昭话一出口,阿莫耶的笑也僵在了脸上。
“怎么?顾将军还有话说?”阿什烈冷笑着起身,缓缓向顾昭走来。
顾昭慢慢拿起那件舞衣,仔细端详,再开口,已是标准的西凉话:“我见这衣服…颇有西凉风情…不如请大王子穿上,来给我这外乡人展示一番?”
他说完,将那衣服直接扔在了阿什烈脚下。
座下不知何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什烈没想到顾昭会做出如此举动,面色一沉,他正要开口,只见顾昭两手一摊。
“啊呀,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大王子别介意。”
气氛在瞬间凝结成冰。
阿什烈死死盯了顾昭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中暗藏锋芒:“顾将军融入得倒是很快嘛。”
他站起身,向顾昭走来,身上金银碰撞,发出一阵叮当声响。
最终,他停在了顾昭身侧,手搭上他的肩膀,力道沉得似乎想把他压进地里。
“我知道,顾将军还在怪我没照顾好五殿下。”
顾昭身子绷紧,手已经慢慢划向腰间武器。
下一刻,寒光皱起。阿什烈抢先一步,拔了顾昭的刀,一刀割破了跪地侍从的脖子。
鲜血喷涌,溅了顾昭一脸。
“大哥!”阿莫耶嘴上轻呼一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萧景珩看向倒地抽搐的侍从,闭眼轻叹了一声。
“这贱奴饶了我等的雅兴,冲撞了五殿下,我已让他以死谢罪。”阿什烈的声音伴随着侍从濒死的喘息声响起。
他神色如常地将沾了血的匕首在自己袍子上随意蹭了蹭,还到了顾昭手里,而后走回主座坐下。
“顾将军这回可消气了?不如坐下与我同饮一杯。”
阿什烈跟没事人一样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似乎这满地鲜血和未凉透的尸体不存在一般。
“好啊。”顾昭露出笑容。
他走上前,来到阿什烈案前,端起酒壶,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阿什烈满意地笑了。
顾昭右手举杯,直视着阿什烈。
“不过…”
就在酒杯相碰之际,只听“咔”得一声。
阿什烈愣了一下,缓缓低头。
只见顾昭左手持刃,刀尖刚好落在他的指缝间,深深扎进桌案。
顾昭仍看着他,目光似不曾从他面上离开过一刻。
“你!”阿什烈猛地抬头,对上了年轻将军肆意的笑。
“拿错了殿下的衣服,以命相抵。那弄脏殿下衣服的人,剁一只手,也不足为惜吧。”
顾昭自顾自和阿什烈的酒杯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抱歉啊,这,也是个玩笑。”
顾昭话说完,拔刀,收刀,动作干净利落。
阿什烈拳头渐渐握紧,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泛起杀意。
“姓顾的,你…”
“顾昭,我累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穿透了这即将爆发的杀气。
萧景珩淡淡看着顾昭。
“送我回去吧。陛下派你来不是来喝酒玩乐的,差不多得了,你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了。”
“是,殿下。是末将疏忽了。”顾昭闻言,恭敬地行礼,跟着萧景珩向外走去。
门口守卫刚要拦,却见阿什烈一抬手,示意放行。
“兄长…”待两人身影消失后,阿莫耶试探着唤道。
阿什烈没答话,他看着桌案上的刀痕,半晌才冷笑着开口:“来了个硬骨头帮忙尾巴就翘上天了,无妨,他得瑟不了几日了。”
顾昭跟着萧景珩坐车回了对方的府邸。
一路上,萧景珩坐在柔软舒适的厚毯里,除了偶尔咳几声外,一声不吭,正眼都没瞧过他。
顾昭心里有点不爽,是他叫自己送他回来,如今却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况且,今日他好心为他解围,还狠狠教训了那嚣张的王子,这人不仅没露出半点感激之色,连句谢谢都不曾说。
进了门,对方也不打算招待他,直直向后院走去。
萧景珩的侍从本想上前与他们说两句,却被主人唤了一声,只好转了身紧紧跟上去。
“将军…这人怎么这样。”顾昭的近卫闻风皱着眉头嘟囔。
“不得对殿下无理。”顾昭自己也气不打一出来,但还是意思意思训斥了一句。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顾昭脑子一热就跟了进去。
他不理我,我还偏要跟着。
萧景珩的住所规格不小,还建有许多容国风格的亭台楼阁,显然凉王给足了面子,这些年吃穿用度没苛待他。
俩人就这么跟进了萧景珩的房前。
进门前,萧景珩总算回头看了一眼。
“殿…”
“咚!”
大门在顾昭面前被毫无犹豫地关上。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闻风问。
“能怎么办,等!”
顾昭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桌前,他还不信了,这人能一直这么假装看不见他。
过了一会儿,萧景珩的随身侍从周到地端来了茶点。
“顾将军,殿下说,若将军无事,喝完这盏茶便可以回去了。“
“若我有事呢?”顾昭挑眉。
那侍从愣了一下:“将军稍后。”
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进屋,这一去就再无动静。
倒是萧景珩屋里开始有人进进出出。下人们端来了木桶,热水,看上去五殿下是要沐浴一番。
顾昭也不急,让闻风同他一共坐下吃喝。
免费的茶水,不喝白不喝。
这一等,就是个把时辰,直到太阳微斜,茶水都添了好几轮,主屋的门终于开了。
萧景珩半靠在门前,抱着个胳膊,姿态慵懒地看着院中人。
他换了身宽松的袍子,头发如瀑布般垂下,几缕微湿的发贴在颈侧,脸色有些苍白憔悴。
闻风蹭得一下窜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站好。
顾昭此刻却不急了,低头盯着茶杯。
“哟,顾将军还没走啊。”萧景珩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见殿下安然无恙,臣才敢离开啊。”顾昭冷冷道。
萧景珩笑了一声,缓步向他走来。
直到对方站至身前,顾昭都没看他。
此刻,萧景珩一身酒气已然散去,身上只透着沐浴后的轻香。
“我看你是有话想说吧。”萧景珩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毫不客气。
顾昭被这态度冲得脑袋都蒙了,他“啪”得放下茶杯,别过头去,强压着火气道:“今日,殿下为何就这么任人欺辱取乐?”
萧景珩似乎早料到他想说什么,嘴角微微勾起:“不然呢?像你一样拔刀相向?“
他微微摇头,嘲讽道:“顾将军,你以为你今日出手是体面,实则是莽撞,愚蠢!”
顾昭拍案而起,直直看向他:“可我容国皇子怎可任人——“
“你才来几日,就要教我做事?”
萧景珩冷冷打断了他,“今日在坐的,姓甚名谁,身份地位,行事作风,你知晓多少?你今日激怒大王子,会牵扯出什么样的麻烦,你又知晓多少?“
顾昭脱口而出:“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那样对你。”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话不知怎的逗笑了萧景珩,竟笑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
“顾将军啊——”萧景珩眼眶发红,目光锋利得几乎能穿透人心,
“你想没想过,在你看不到的日子,他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顾昭哑然。他原比萧景珩高半头,如今被这道目光看着,竟差点退出一步。
萧景珩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暗淡的天色:“七年了,我早就习惯了。今日这一出,与我早已不痛不痒。况且,就算你不出手,他们也不会真把我怎样,玩腻了自然就停手了。“
晚风吹拂,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西凉干旱,顾昭总觉得天气有些燥热,可此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太阳西垂后,风是这么的凉。
萧景珩微微咳嗽,指节抵在唇边,声音沙哑了几分,语气也忽然缓和:“事已至此,无需多说。总之,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我离开的,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如此局势,你要如何脱身。“
说完,他欲转身而去。
“不。”顾昭声音低沉而倔强。
萧景珩脚步一顿,略微回头,神色中带着一丝疑惑。
“这七年,殿下苦苦支撑,确实辛苦。但如今,殿下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顾昭目光灼灼,眼神中似有一团火,“我可以成为殿下的盟友。”
萧景珩轻轻摇头:“顾将军,这么天真,是怎么带兵打仗的?“
顾昭并未理会他的讽刺,语气反而更加坚定:“殿下,相信我。
他上前一步。
“我不仅要将你带回去,我还要让他们亲手,风风光光地送你回去。”
萧景珩怔怔看着他。
面前的年轻将军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颇为俊朗。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炽诚,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颇具少年气概的张扬。
萧景珩忽然想到,那一年,他初到阙歌时,是不是也曾这般锋芒毕露,意气风发。
良久,他轻声道:“好啊,那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