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果然是饿了,杨昭从不知道怀一个孩子需要消耗那么大的能量。哪怕是在自己家,晚餐吃得饱饱,她也开始有了晚晚吃宵夜的习惯,更妄论今日。
外间已无动静,从门缝下看,也一点光亮都没有。她赤着脚,小心翼翼地出门,手指压在纸巾上,遮挡住手机电筒大半的光。夜间的视力好像越来越不好,厨房在靠近王梓柯房间的一侧,杨昭借着微弱光源,摸索了有一阵才毫无声响地抵达冰箱前。不同以往她对酒店冰箱的认知,这间房里的一切食材好像都是往贵了安排,品质新鲜到还是生的,需要开火现煮。杨昭托着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犹豫着拿了一瓶牛奶,苦哈哈地继续挪向旁边的柜子。她希望某个柜子里能有些可以被她带回房的即食物品,如果能有一小盒普通的纯牛奶,她即刻就会把手里这个玻璃瓶放回去,冷藏的鲜奶什么的,喝起来也很麻烦呢。
翻箱倒柜,动作就算再克制,也还是会有些窸窣之声。王梓柯五感灵敏,再有意关注,稍加辨别便确认了杨昭的踪迹。他悄悄起身,打开事先只是虚掩的门,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口观察。原想着杨昭如此挑嘴,总会利用上那些特意准备好的东西,好好给自己做顿饭。哪怕只是一锅乱炖,多丢几样食材营养也能有所保证。结果她的翻翻找找,一律略过了锅碗瓢盆,放弃了生鲜肉蔬,尽往垃圾食品上留落心思。王梓柯终于是看不下去,在杨昭准备拆开一包苏打饼干时站了出来,按亮了厨房灯:“巧了,你也饿了呀。”
杨昭吓得手一抖,东西差点没拿稳,包装袋发出巨大的哗啦声,她脸一红,默默将东西放回了案台。
“干嘛不开灯?”王梓柯装作没有看到她的窘态,自然地拿了个杯子走到她身边,将那瓶牛奶放进了微波炉里加热。他假装为自己忙活,顺道算上杨昭那份:“我煮面,你有没有什么忌口或是特别想吃的?”
“不用,谢谢。”杨昭下意识拒绝,她打算离开,回身时才发现原先找出来的一点食物现在全在王梓柯的领地范围里。得,一晚上白干。换个旁人,她倒是能厚着脸皮再上前拿,跟前的是王梓柯,那她情愿饿着。
打定主意,便握着手机往回走。王梓柯不拦她,还顺势将一袋饼干重新塞回了柜子。杨昭瞥见他嘴角那抹明显的笑意,瞬间体会到了气饱的滋味,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这么烦人的一面?好在现代社会的人不怕被饿死,在家点外卖不方便,出来在外头了,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吃东西就什么时候吃。
手指划过一页页菜单,每一家店展示的菜品都很诱人,可是咽咽口水,这也反胃那也反胃。人怎么能又饿又想吐呢?伴随一声哀叹,原先趴着的姿势也换成了仰卧,杨昭的掌心覆上小腹,沉默着望了天花板许久。那里依旧平坦,然而正有一个蓝莓大小的小生命在其中茁壮成长,她其实应该停止对它的孕育,在见过白起之后,彻底斩断她的自私。
“杨昭,出来吃东西。”轻轻三下叩门,杨昭从对梦境的回忆中惊醒,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本想再次回绝王梓柯,后者的声音就再次传来:“做多了吃不完,你出来帮忙,待会儿顺便把碗洗了。”
有劳有得,他倒会给她找台阶。杨昭起身开门,王梓柯已经返回客厅,端着碗正准备回房。桌面上剩着她的碗筷,在腾腾的热气面前,瓷制的碗沿泛着凉光。“你去哪儿?”杨昭看着王梓柯的背影,待他转过身来才继续说道:“你这样显得我很不近人情。”
“好。”王梓柯对她的挽留竟不意外,施施然就落座在了她对面。他如此作态,她要再扭捏,就显得矫情了。杨昭暂且抛开心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结,心平气和地同他共进这一天里最正经的一餐饭。
随随便便一碗面条,对面的人也能吃得很投入。这时看杨昭,又觉她是很好养活的模样。王梓柯将进食速度放得更缓,注意力慢慢分散到见完白起后的规划上。
“为什么我的不是溏心蛋?”突兀的一声询问令王梓柯侧目,以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杨昭就算有此疑问也不会宣之于口。她又想套他什么话?他下意识揣测。
两碗面是一模一样的配置,肉、蛋、菜,怕她又有借口撂筷子,王梓柯连菜叶子都没多放一根。可是才咬开自己那颗荷包蛋,她就能找到问题来质问他,这就很能说明一些情况了。王梓柯故意拿筷子往碗里戳了一下,半凝的流心顺着筷尖被引出来。杨昭立马意识到她露了什么马脚,然而王梓柯已经反客为主,成了提问的人:“以前也给你做过面?”
“做过一次。”杨昭抗拒着回想,但记忆就是这般不断涌现。
王梓柯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回忆才会让杨昭露出这样古怪的神情,尽管梦到了很多,但他对她其实还是有极多的未知。只可惜现在不是个好时候,她还未能完全接受他,逼得太紧,杨昭只会对他更加守口。于是顺着原来的话题,王梓柯继续道:“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吗?”
是回答,也是试探。杨昭一下就泄了气,她相当不喜欢跟人拐着弯说话,偏偏不得不提防这个跟她牵扯不清的男人,每听一句话脑子都得转个几十次,说一句又要死上一堆脑细胞。从另一个角度讲,外头这个和肚子里这个在折磨人方面,真是打得一手好配合。
王梓柯自然不知杨昭在几秒时间内已经将他们父子腹诽了好大一通。但他也没有真的要为难杨昭的意思,不过是时机到了,就想撩拨她一下,看她有个小姑娘的样子。他们未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相处,若她日日横眉冷对,他当真受不住。杨昭闭嘴不言,王梓柯瞧她一眼,自个儿把话接了下去:“胃不好的人当然没有资格吃溏心蛋。”
这微微上扬的语调,怎么听怎么故意。杨昭感觉他已经猜上了**分,只等着她点头确认。而她也打算好了来个抵死不认,明天只要白起能给他一个答案,他们大可以分道扬镳。到时候她就躲起来,让他再也找不到。
这辈子跟他再也不能有交集了呢。她爸爸说得没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该遗忘他的时候没决绝地离开他,现在多见了几次面,她比以前要更不舍得了。如果今晚是最后的时间,那么她可不可以留给自己多一点的回忆?杨昭纠结着,放纵着,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王梓柯,你为什么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她知道他突然提出这个条件不会毫无缘由,她也没准备能听到真实的答案。她只是想,如果真能留下他们的孩子,那未来在描绘父亲这一角色时,她能确切地告诉她的宝宝,他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
“以一换一好不好?”王梓柯沉默了许久,最终来到杨昭身前蹲下。他的目光正对着她的小腹,手掌横放在她身前,一点一点试探着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我跟你说实话,你也告诉我真相。”
“那一起说。”杨昭抬头,注意力从王梓柯手上落到他眼睛。这一刻他的眼里有她,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总归有她们的存在。然后她听见他和她重叠的声音。
“我想和你在一起。”
“没有。”
杨昭的泪倏地跌落下来,她俯身上前拥抱住了王梓柯。大脑会帮她修复掉一切虚情,所以有了谎言,也不惧再多一个假动作。
“昭昭……”
他可以说得更多,可是杨昭却制止了他的开口。王梓柯只好默默地被她抱着,思索她为何说谎的同时,继续压制心底生出的那股反复出现的情意。他可以爱杨昭,但不可以被感情左右理智,这种陌生的不知来源的情愫,随时有可能成为巨大的变数,王梓柯绝不允许它出现在他们之间。
爱意不能持续太长,拥抱也不可以。杨昭默数至三十秒,再一次努力地跟过去告了别。“王梓柯,我累了,我想先回房,碗我明天再洗。”
“那把牛奶喝了,现在温度刚好。”他继续扮演着一个好男人的角色,杨昭没有逃,等着他回来,也默许他将杯子拿在手里。她低头少少抿了一口,确实是她喜欢的温温热。这又是一个巧合,一个可以让今晚变得更加值得回忆的巧合。王梓柯突然又开口:“我好像有点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了。”
来不及制止的话语,戳破了她努力维持的梦境。杨昭的眼神一瞬间黯淡,只能用浅浅的笑来掩盖。“太晚了,我该去睡了。”
“那么加多一个goodnight kiss。”他自以为捉摸到了她的脾性,料定她乖乖地不会抗拒,因而大胆上前,亲吻了她的额头。杨昭的心一下子全被冰雪封住,连最后的希冀都不曾有了。他不是王梓柯,再不是爱她的那个王梓柯了。
她弄丢了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