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雨胡同的预约好说,杨昭跟白起联系过,确认了他的档期之后,就发信息给了王梓柯。白医生看的不是寻常病症,要的报酬自然也特别。王梓柯盯着屏幕上“珍贵之物”四字,不由得陷入沉思。他最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是什么呢?
商务车等在机场,王梓柯到时,杨昭已在车中小憩。二人各自从桐江和滨海出发,直至江宁才下榻同一家酒店。听得车门被打开,杨昭微抬眼皮,确认了来人身份,便继续陷入睡眠。
车辆驶上柏油路面,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窗侧,不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就不再分明。这也是他们计划内的安排,大雨天气,总能少点狗仔追击。嘈杂的雨声,窒息的沉默,内外的巨大差别令王梓柯的心情莫名烦躁。他几次侧过脸去看杨昭,可对方始终紧闭双眼,也不知是真的睡得沉了,还是故意躲着不想同他说话。她对他若即若离,态度相当耐人寻味。
忽然,那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杨昭发出低低一声哼,过不了多久便苍白着脸睁开眼,动作迅速地拿了个呕吐袋。
司机注意到她的动作,从前座又递了一瓶水过去,开口打破了这狭小空间里的静默:“杨小姐,还不舒服吗?要不要先送你去医院?顺路就有一家。”
“去。”杨昭说不出话来,却执着伸出一只手,仍想着拒绝司机的提议,谁想得王梓柯代她接水,还帮她作了回答。她不得不抬头来看他一眼,然而她的脸色只让王梓柯同样皱起了眉:“胃不好?”他想起连着几次见面,她不是吃不下东西,就是呕吐。
好心的问候被直接略过,杨昭避而不答,连眼神都不再给他一个。王梓柯面上生出几分不耐,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人,他很想直接发了脾气,再不搭理这无理取闹的女人,偏偏此刻另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担忧又跑出来作祟,迫使他压下不悦开口:“去家治疗肠胃好点的医院吧,绕路也不要紧。”
司机说了声好,却又是笑,见杨昭稍稍缓过来,便小心地说道:“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杨小姐结婚了没有呢?如果结了,也可以去妇产科看看的,你这干吐又吐不出东西的样子,实在很像我老婆怀孕头三个月那会儿。”
杨昭的心顿时一紧,她万万没想到随机遇上的一个司机还会有这样的经验。好在汽车刚驶过一段隧道,光线昏暗,没人看得清她脸上的表情。她漱了漱口,强压着再喝下一口水,回应道:“我只是太累了,一累就不想吃东西,然后恶性循环。”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王梓柯,很好,他似乎还在为她的冷淡态度生气,并未有任何起疑。为这个孩子,她布了好多疑阵,只望能拖长一点时间,眼下正是紧要时刻,杨昭绝不希望额外生出事端。
雁过无痕,她自是希望这样最好。可司机的话已如入水之石,在王梓柯心里激荡起了一大片波澜。他梦过那么多次,自是将细节记忆得清楚,至少有一晚,两次,他们完全赤诚。杨昭的确有怀孕的可能。要再试探吗?他装作不经意,瞟了杨昭小腹一眼。那里是不是真有个孩子?倘若杨昭果真怀孕,那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不是预示着天道允许他留在这个世界?
他长久没说话,杨昭渐渐心安,待再拐过一个弯,她便寻着机会开口:“直接去酒店就好了,看病还要排队,我休息一阵就行,晚点我自己买个胃药。”
这么些话,大半是说给王梓柯听。后者也的确听了进去,不过给出的反应却不似她所想,杨昭半是讶异半是气闷地听着王梓柯显示他的人脉:“担心排队的话,我可以帮你开个绿色通道,找个主任医师吧,经验丰富些。”他说着已经解锁了手机,杨昭蹙眉,却不敢上手去拦,就怕因着多余动作被看出什么破绽。
雨还在下,响声不停,隔着一层玻璃,越发显得沉闷。王梓柯用余光注意着她,见这招没有效果,小小变了个形再来引诱:“要不还是去看个中医吧,肠胃病还得养着,找个中医给你调,才能把底子打好。”
中医一把脉,那绝对比西医要命。杨昭这会儿清楚猜到王梓柯是对她起了疑心,她想着法子拆解,正好热心肠的司机又给她争取了点时间。大哥很是赞同王梓柯的意见,张嘴就是夸:“王先生说得有道理,咱们中医见效慢点,但是治疗效果那是顶呱呱。您要是认得什么有名的老中医啊,那我们即刻去,我也正好叨个光。”
杨昭都要怀疑这大哥是王梓柯请来还是各家医院派来的托儿了,她打着哈哈敷衍了他的兴奋,转头同王梓柯商量:“明儿就去见白医生了,就叫他顺便看了就好,没得白费事。他要懒得看这小病症,那等我回家了再来,我自己去医院,到时候复诊也方便。”
王梓柯闻言一笑,相当爽快地同意了:“随你。”
他怎么会这么轻巧就放过她?杨昭心里打鼓。果然一到酒店,那不祥预感就得到了验证。机票是她自己订的,房间王梓柯说由他来。她想着他往日躲避狗仔比较有经验,便同意由他负责相关事宜了。可是说好的两间房,怎么会变成了一间大套房?
王梓柯窃喜这房间还能派上新用场,十分自觉且绅士地帮杨昭将她的行李给拎了进来。他主人般地向她介绍着这套房的好处,双间卧室,独立卫浴,中间还隔着客厅、厨房和吧台,他们不必出去公共场所用餐,要商谈什么机密事更是方便。
杨昭只觉这是个牢笼,要他们一天十几个小时都待在一块儿,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要谨慎到什么程度才能不被王梓柯发现她的秘密。他显然是要逼着她摊牌了。
“杨昭,把花给我,你抱着不重吗?”愣神之时,王梓柯已将行李摆进她的房间,他伸手再去托梦女叶的花盆,动作时,难免触碰到她的手指,“这么凉,我调下空调温度,你进去休息会儿,等下我叫人把吃的送上来,你多少垫两口。”
他暖暖一笑,伴着关心,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失忆前的老王。杨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已然发现,王梓柯的身体里就像存在两个灵魂,一个对她真心实意,一个却是处处算计。她脱口而出:“你很奇怪。”
王梓柯却好似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连着给梦女叶换了两个位置,征询了杨昭意见确定下来后,才顺口回答了她的疑惑:“我接下来怎么样都得靠你,当然要把你照顾好。”
若目的真只有如此,那就好了。杨昭对他的话只信三分,可当下并没有什么好的拆解方法,她只想远远避着他,就躲在她的卧室里,不要跟他碰上,不要跟他有额外接触,安安全全等到他离开江宁。
他们抵达江宁时午不午晚不晚,杨昭计划是饶过中午那顿,先睡上一觉,等到点了再起来进食晚餐。而王梓柯则像是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根本不在乎吃饭的点数,执意叫了一桌子饭菜等她动筷。杨昭很不想与他同桌,他硬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往她碗里夹菜,美其名曰就算吐有东西也比没东西好受。
他的歪理对杨昭没有任何作用,但他夹过来的酸汤牛肉彻底打败了杨昭。当那股酸香味飘入鼻腔,前一刻还因呕吐郁郁不振的食欲突然间就回转了过来。杨昭挣扎着拿起筷子,矜持地进食,轻咬一口,咀嚼,吞咽,没吐。王梓柯就适时又往她碗里放了一块。她默默地,为着馋虫的勾引,再有了动作。还是安全落肚,没有任何不适。她悄悄抬眸想偷看一眼,却正正撞上王梓柯含笑的眼神。这种场合,他的笑再怎么样都是不怀好意,杨昭气息顿时就有些不稳,弄不清是恼怒,还是羞涩。玉白的皮肤里透出点红,王梓柯略带不舍地收回目光,只将那一道菜挪到杨昭面前。她这样子,怕是不会再吃他夹过去的东西。可他没想到,他如此体贴,换来的是杨昭对那道酸汤的彻底冷落。而除了它,杨昭对其他菜都是兴趣缺缺,就这样一整餐饭下来,她消灭的只有几根青菜和十来颗米粒。王梓柯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无奈又发愁,他完全想不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挺乖巧的姑娘,发起小脾气来是这么难伺候。
这会就是这样了,往后可怎么办?
索然地撤掉一桌饭菜,王梓柯想不了多远,认命地考虑起当晚的夜宵。杨昭如此不待见他,恐怕就算忍着饿,也要等到半夜确认他睡着了,才肯偷偷出来觅食。他默默叫人准备了新鲜食材,重新填满冰箱。可事就是一件跟着一件,不断在他大脑里浮现,辗转反侧,他最终还是给自己定了个闹钟,从十点半开始盯,他就不信蹲不到杨昭这只小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