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堪破 第7章 冰川下的裂痕

清晨六点，苏在衡已经将考察装备准备妥当。当他推开科考站大门时，沐霖已经等在外面，正在笨拙地整理着安全带。

“早，苏站！”沐霖的声音充满活力，与灰蒙蒙的极地清晨形成鲜明对比，“我检查过气象预报了，今天全天晴朗，风速低于每秒十米。”

苏在衡微微颔首，走近几步，伸手调整沐霖腰间安全扣的位置：“这个扣环要听到两声‘咔哒’才算锁死。”他的手指灵巧地动作着，专业而冷静。

沐霖低头看着苏在衡的手，耳根微微发热：“记住了。”

这时赵启揉着惺忪睡眼从主楼出来：“这么早就出发？我还想来送送你们呢。”

“早出发早回。”苏在衡简短回应，同时将最后一个装备箱固定在雪地摩托上。

李铭扬急匆匆跑来，塞给沐霖一包能量棒：“带着这个，西边冰碛区来回得五小时，中途补充体力。”

沐霖顺手接过，冲着李铭扬笑了笑，“谢谢铭扬哥。”

安德烈站在二楼控制室窗口，低头朝下喊道：“在衡！刚发现冰碛区东南侧有轻微冰层活动迹象，绕开那片区域！”

苏在衡向上比了个明白的手势，转身看着他们，随后扭头对沐霖说：“上车，跟紧我。”

两辆雪地摩托轰鸣着驶出科考站，在茫茫雪原上划出两道平行的轨迹。

沐霖紧跟在苏在衡身后，惊讶地发现苏在衡的骑行风格与训练时完全不同——更加流畅，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每个转弯都精准地选择最安全的路线。

行驶约一小时后，眼前的地貌开始变化。平坦的雪原逐渐被起伏的冰丘和散落的岩石取代，这就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西侧冰碛区。

苏在衡停下车，取出地图铺在发动机盖上：“我们现在在这里。”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图上的等高线，“冰碛形成于上次冰期，这些岩石来自数百公里外的山脉。”

沐霖凑近细看，呼吸几乎拂过苏在衡的侧脸，只不过他并未注意，“太神奇了...这些石头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

“冰川搬运。”苏在衡不动声色地拉开一点距离，从工具包中取出地质锤，“今天的任务是采集不同深度的冰芯样本和岩石样本。注意观察岩层结构，记录每个采样点的坐标。”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冰碛区，苏在衡不时停下，指着某处地质构造讲解。沐霖认真记录，偶尔提出专业而犀利的问题，让苏在衡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在一处陡峭的冰坡前，苏在衡突然伸手拦住沐霖：“停。”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冰面的颜色：“这里有暗裂隙，积雪覆盖了下方的空洞。”说着，他从背包中取出探测杆，轻轻插入雪中——杆子轻易地没入直至手柄，下方果然是空的。

沐霖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刚才踩上去...”

“后果不堪设想。”苏在衡站起身，严肃地看向沐霖，“在极地，最危险的往往是你看不见的东西。”

他们谨慎地绕开那片区域，继续向预定采样点前进。

中午时分，两人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岩石区休息。沐霖拿出李铭扬给的能量棒，掰了一半递给苏在衡。

“不用。”苏在衡拒绝了，他其实不爱吃甜食，平时这些东西也很少带。他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标准配给食品。

沐霖没有放弃，伸手将半根能量棒抵在苏在衡的嘴边：“尝尝嘛，巧克力味的，比那些压缩饼干好吃多了。”

苏在衡瞥了一眼那半根能量棒，没有张嘴，很明显，他在抗拒。

不吃。

沐霖不干了，他的手一直举着，大有你不张嘴我就不放下的架势。

吃。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们对视着，谁也没有退一步。

东风呼呼的吹，吹在他们的身上，苏在衡看着他那执着的眼神，轻叹一声，张口咬下一小块能量棒。

“怎么样？好吃吗？”沐霖凑到他的身边，眼睛亮亮的，认真询问道。

苏在衡嚼了很久才勉强咽下，没有看他，只是眨了眨眼，轻声说了句“还行。”

这句“还行”在沐霖耳中那就是肯定，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将剩下的直接塞进了嘴里。

苏在衡的动作顿住了，他开口想说些什么，不过……看着沐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午饭，当他打开自己的配给食品时，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他都请我吃了，那我要不要……还回去？

苏在衡看着眼前那毫无食欲的食品，再看向吃的津津有味的沐霖，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应该……不会喜欢的吧。

就这样，他们各吃各的，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午餐在二人的沉默中结束。

午餐后，他们来到一处深邃的冰沟前。苏在衡固定好安全绳，确保万无一失，随后转头对沐霖说：“我下去采集底层冰样，你在上面记录数据。有任何情况，立即呼叫。”

沐霖点头，看着苏在衡利落地下降，身影逐渐消失在冰沟的黑暗中。他跪在冰沟边缘，小心地观察着下方，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冰裂声。

声音不大，却“咯噔”一声，响在了沐霖的心里。

“苏站！你没事吧？”沐霖朝下面喊道，他还不敢太大声，害怕声音震碎了悬挂的冰锥，对苏在衡造成伤害。

……

没有回应。

沐霖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再次呼喊，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慌：“苏在衡！听到请回答！”

此时的他，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苦苦等待。

……又是沉默。

几秒后，苏在衡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依然冷静：“没事，只是小范围冰崩。继续记录数据。”

沐霖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还好……

还好……

当苏在衡从冰沟中爬上来时，沐霖忍不住责备，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关心：“你刚才吓死我了！至少应该先回应一声！”

苏在衡解下安全带，看了沐霖一眼：“情绪化会影响判断力。”

“那是因为...”沐霖的话戛然而止，他转过头，没有看他。

那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苏在衡注视着沐霖的侧脸，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眼中闪过。他默默地将采集的冰样分类装袋，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被人关心的感觉，其实挺好的。

……

下午两点，他们抵达最后一个采样点——一处被冰川雕刻出的奇特岩石构造。沐霖很快被吸引，他兴奋地跑上前，掏出相机不停拍摄。

“这是典型的冰川擦痕！”他指着岩石表面的平行条纹，“可以据此判断古冰川的流动方向！”

苏在衡站在他身后，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岩石上，而是停留在沐霖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上。

就在沐霖弯腰想要采集岩石样本时，意外发生了。

他脚下的冰层突然开裂，整个人瞬间向下坠去。苏在衡的反应快得惊人，也许是一直都关注着他，苏在衡猛地前扑，在沐霖完全坠落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苏在衡喝道，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固定好的安全绳。沐霖整个人悬在冰隙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生死，只在一瞬间。

“我...我抓住你了...”苏在衡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他咬紧牙关，手臂因承受沐霖的全部重量而青筋暴起。

沐霖仰头看着苏在衡，在极度的恐慌中，他注意到苏在衡的眼神——那里面的冷静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惧和...关切？

“相信我。”苏在衡喘息着说，开始一点点将沐霖向上拉。

每一寸都无比艰难。苏在衡的额头在这严寒之中竟渗出了汗水，防寒面罩内布满白雾，但他的手臂稳如磐石。当沐霖终于被拉回安全区域时，两人同时瘫倒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没事吧？”苏在衡撑起身，急切地检查沐霖的状况，双手在他手臂和腿部轻轻按压，“有没有受伤？”

沐霖怔怔地看着苏在衡——那双总是冰冷的手此刻温暖而坚定，那双总是避开视线的眼睛此刻正紧张地搜寻着他身上可能的伤口。

“我...我没事。”沐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谢谢你，苏站。”

苏在衡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收回手，调整姿态，重新戴上冷静的面具，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冰隙边缘很危险，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更早提醒你。”

沐霖摆了摆手，“这不怪你。”

……

回程的路上，气氛明显不同。苏在衡放慢了车速，确保沐霖始终在他视线范围内，只要一抬头，就能够看见他。有几次，他回头确认沐霖的状况，目光中的担忧尚未完全褪去。

当他们终于看到科考站的轮廓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赵启和李铭扬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归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怎么比预计晚了这么久？”赵启关切地问。

沐霖刚要开口，苏在衡已经抢先回答：“采样工作比预想复杂。”

李铭扬注意到沐霖破损的裤腿和两人不自然的神色，但没有多问。

在装备室卸下装备时，沐霖轻声对苏在衡说：“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苏在衡整理工具的手顿了顿：“这是我身为站长的责任。”

“不只是作为站长的责任，对吗？”沐霖鼓起勇气问。

就当是……作为朋友，好吗？

苏在衡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他默默地将最后一捆绳索放回原处，转身离开。在门口，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沐霖说：

“明天数据分析，八点实验室见。”

这句话平淡无奇，但沐霖注意到，苏在衡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沐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的关系应该……也许……更进一步了吧？

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

晚餐时，苏在衡出人意料地端着餐盘，在沐霖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沐霖握着餐具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时，目光中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讶异。

苏在衡没有看他，只是垂着眼，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需要讨论今天的采样数据。”

可整顿饭下来，他们谁也没有先提起工作。苏在衡吃得安静而专注，只是目光偶尔会掠过沐霖小臂上那道新鲜的擦伤——那是今日在冰隙边缘不慎留下的痕迹。他握着筷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缓缓松开。

他的左手在口袋里停留了许久，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小巧的药瓶，冰凉的瓶身几乎被他的体温焐热。

送，还是不送？这个简单的决定，竟让他在心里反复权衡。

直到晚餐结束，沐霖正要起身离开，苏在衡才终于开口叫住了他。他将那瓶擦伤药放在了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动作显得几分仓促。

“看到你手擦伤了，”他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用这个吧，效果很好。”

话音未落，他已站起身，几乎是逃避般地转身朝主控室的方向走去，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或拒绝的时间。

沐霖低下头，看着面前那瓶小小的白色药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再抬眼望向那个几乎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挺拔背影，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了一抹极浅的笑意。

他……真的很好。

当晚，苏在衡独自坐在控制室里，眼前不断重现沐霖坠向冰隙的那一幕。那种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恐惧，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打开抽屉，拿出母亲的相片，轻声自语：

“我好像...开始害怕再次失去了。”

害怕失去这来自赤道的暖流。

而在隔壁房间，沐霖在日记本上画下一道冰隙，旁边是一个人影将另一个拉向光明。他写道：

“今天，冰隙吞噬了我，而他抓住了我。在那一刻，我看见了真实的他——不是冰山，而是冰山下的火焰。”

他看着桌子上的药膏，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