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最后,司忱也没机会炸掉大礼堂。
侍者将手中的圣杯倾倒在黑袍人的头上,猩红的鲜血将他浇灌洗礼,高台之下的众多祭品双手交握,近乎疯癫地虔诚呼喊着。
司忱不是没见过血,只是这种压抑的环境下他实在有些想吐。
“结束了。”加百列的声音恰时传来,“至少明面上的结束了。”
司忱不想去追究他这句话的深意,只是沉郁地望着祭坛之上宛如绽放的红色花朵一般的血液,应声道:“嗯,该走了。”
他们率先离开了这座充斥着血腥气与疯子的剧场,沿着规划好的路线走出了希伯恩家坚守森严的庭院,一路上没人说话。
司忱的面色少有的沉静,他嘴角下沉着,瞳孔里却像是燃起了一把冰冷的火焰,准备随时随地去炸些什么东西似的。
“观后感如何?”赞助人的声音突然从通讯终端里传来——司忱懒得去追究对方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联系方式的,开口答道:“十分精彩,赞助人先生。”
晚风有些燥热,他找不出一个可以形容自己心情的贴切词语,于是干脆卸去所有无关紧要的伪装:“我不明白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不知名的希伯恩先生。”
赞助人沉默了两秒,而后轻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希伯恩家的人?”
“很简单的事情。”他坐进车里,靠在椅背上,找寻到了一个让自己可以尽可能放松的角度。“内城里一掷千金的人不少,但能同时攻破德维森和希伯恩两家的安保系统的人物可真不多。”
“或许是布伦朗家族呢。”赞助人接着说。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厚道。”司忱手搭在方向盘上,“但是布伦朗家族大概还没有能越过希伯恩家族安保系统的权限。况且他们巴不得攀上两个家族,没必要自寻死路。”
“那我为什么不能是德维森家的人?”赞助人似乎在笑,声音通过电流显得更为滑稽了。
“您的腔调,先生。”司忱发动了汽车,仪表盘上的各式灯光打在他瞳孔里。“您没有德维森家族那种传统优雅的腔调。也许您多加留心一些,就能发现自己与我旁边这位圣使说话的区别——还挺明显的。”
德维森可是老牌贵族,无论在内城外城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就像个主心骨,就算被虫蛀得四面透风也还是顶天立地地杵着。他们有专门的一套教育行动方针,就恨不能时时刻刻将正统老贵族的身份铭牌贴在脑门上了。
赞助人赞许地笑道:“没什么人能注意到这些,就连那些德维森家的年轻人也是。你很好,司忱先生。”
司忱装模做样一颔首:“您过誉了,这不过是雇佣兵的基础课程——话说回来,您为什么要向我一个外人展示这些?献祭这种东西就算对希伯恩家来说也是秘密吧。”
赞助人:“司忱先生如此聪明,不妨自己想想答案?”
司忱:“……您是想把我拖下水吧。”
赞助人:“您完全可以换个用词,现在看也看到了,你不能置身事外了。”
对于这样一位强买强卖的老板,司忱长长叹了一口气,上半身趴在了方向盘上。“那么您还有什么吩咐?希伯恩先生?”
“还记不记得刚才那个拿圣杯的侍者?”赞助人悠悠地说道:“莱克·希伯恩,三天后他将出席第三十三届慈善晚宴,我希望你可以在那里搞出一些动静。”
司忱眨眨眼:“好的老板,请问您要选择什么服务?轻伤重伤还是半死不活?”
“我选择死亡。”赞助人笑着说,“最好搞出些大动静,那家伙喜欢热闹。当然,加百列先生也可以跟着去,我很期待看到您的身手。”
提起加百列,司忱才反应过来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活人——他瞟了一眼对方,发现那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司忱:……
他不想去纠结这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自己的,于是移开视线道:“您把加百列·德维森先生劫出来就是为了给我填一个伙伴吗?那还真是贴心。”
赞助人:“当然不是这样,我说过,我与加百列先生是一样的人。而且在切实与他交谈后……我也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他可比简单的人质有趣多了。”
“好吧,好吧,如您所愿。”司忱按开了音响,要掀翻车顶的重金属摇滚乐轰然作响,他扯开嗓门说道:“老爹那边麻烦您去打个招呼!我去的话他会把我打进墙里——绝对会!”
他的赞助人似乎笑着说了什么,不过司忱没听清,他一脚踩在油门上,如同要将一晚上的恶气都出了似的猛地窜上街道!
仓促之间,加百列只来得及抛下一句“系好安全带”。
歌手的声音太响,唱着些上不了台面的粗俗歌词,他们一路疾驰,冲进了夺目绚烂的霓虹灯里。半路司忱还打开了车窗,强烈的风声一股股地吹乱他黑色的长发——简直像疯了一样。
内城里不存在良好的生活习惯,昼夜颠倒才是这里的常态,一片霓虹灯照耀下随处是不眠的野孩子,在这片科技与娱乐的海洋里溺死。
他发出一声爽快的怪叫,置身于游乐园中兴致勃勃,居然还有闲心对加百列说道:“猜猜我们今晚上会撞死几个大老爷们!?”
“撞死人会招来警卫队。”加百列回复道,“并且这款跑车可没有装载飞行系统。”
司忱大笑了一声,说:“你真没意思!”
风将他的声音切成几份,混杂在撕心裂肺的音乐里一同塞进加百列耳中,他伸手将音量调低了些——至少他们间不用扯着嗓子说话。
“嘿!”司忱不满地抱怨一声,“刚要播到我喜欢的地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加百列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你为什么不想追求永生。”
司忱:“……”
他撇了下嘴,转头将车驶进没什么人的小巷里,而后一脚刹车停住了。
加百列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个人总是这样,上学时修过文学的尤娜如此评价道——“一张充满了神性的慈悲与无情的脸”。
司忱说你放屁,这明明就是一张智能机械的脸。
“您一定要和我谈论哲学问题吗?”他兴致缺缺地说,“我不信教,圣使先生。”
“与宗教无关。”加百列得寸进尺,直接将音响关掉了。“我好奇你的答案。”
——可你长了一张对什么都不好奇的脸。司忱腹诽道。
车内空间寂静下来,银发男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司忱小小“啧”了一声:“是今天的献祭仪式刺激到你了?好吧,那确实有点恶心人……”
“有一部分缘由。”加百列诚然道,“那场献祭的目的也是追求永生,而我也经历过。”
见他这么不加掩饰地向自己披露过往,司忱脑袋里的警铃响了两下,及时打断道:“德维森家也在干这种勾当?我就知道内城人没一个正常的。”
而加百列显然不打算让他岔开话题:“我是操刀的那个。”
司忱:“……”
他叹了口气,刚才兜风的好心情算是散了个干净。“德维森家拿你当永生的实验品?”
“有意思的观点。”加百列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实验品?”
司忱:“那还不明显吗?你是被关在监狱里的啊。”
意识到他是在说那个满是白花与圣光的地方,加百列终于垂下眼,细微而短促地笑了一声。
“监狱……我喜欢这个说法。”
司忱与他开诚布公:“圣使先生,你是不是真的有些雏鸟情节?把你从壳里剥出来的人是我没错,但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雇佣兵……”
加百列:“叫我的名字。”
司忱:“……好吧,加百列。我不明白你要和我绑定的原因,如果只是因为我在越野车上关于受伤与死亡的感受,你大可以去询问任何一个活到退役的雇佣兵,他们给出的答复一定比我深刻。”
加百列:“你为什么会觉得永生是个哲学问题。”
司忱:“永恒,加百列先生。那些投身于哲学的家伙大部分都是在追求一种永恒,永恒的真理,永恒的存在,永恒的生命。而且据我所知,德维森可是出过不少有名的哲学家。您听我一句劝,这些问题那些老雇佣兵们更有发言权。”
加百列:“他们远在天边,而你近在眼前。”
司忱:“……”
他罕见地噎了一下,没搭上话。
加百列向后靠了靠,将重心搁在椅背里,终于愿意将视线转移到眼前的车窗上。
“德维森妄想染指他们自以为最神圣的东西。”他说道,“他们想囚禁天使,创造神明。”
他轻而易举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而司忱第一时间把车窗升了上去。
加百列:“我所见到的任何人,都是对永生与不死的忠实拥护者——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是异类。”
……这什么狗血的三流情感剧走向。司忱没来由一阵牙酸,接下来他是不是该说出自己悲惨的过往以及远大的志向,为这个迷途的天使带去一缕阳光,在之后收获一个死心塌地的追随者?
司忱向来不觉得那种肥皂剧好看,不过他现在实在被这位大天使缠得没办法了。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加百列。”他同样靠进椅背里,黑色的长发从肩上滑下。“人的思想无论何时都不会是相同的,你注定无法理解我的想法——除非你成为我,不过基因改造技术现在还不是很成熟,我不是很想搞那玩意。”
加百列:“的确不是很成熟,手术之后要躺好几天。”
司忱:“……好吧,先生。死亡这东西太可怜,人人都厌弃,可我呢——‘因为被遗弃,所以是最可宝贵的;因为遭人轻视,所以最蒙我的怜爱。’”
加百列:“李尔王,一场悲剧。”
司忱哼笑一声:“那不过是现实而已,称不上悲剧。我这人不招人喜欢,就爱反着来,他们逃避的,我偏要迎上去试试。”
“我已经预想好了我的死亡。”他重新打开音响,这回里面传来的却是舒缓的小提琴曲,将狂放破碎的内城之夜一片片拼起。
司忱看了眼加百列,身后的霓虹灯将他渡上一层迷幻的薄雾,而雇佣兵浅淡一笑——“我注定要有一场烟花般绚烂的死亡,先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哲学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