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维森是老牌贵族,潜入它要比潜入希伯恩来得轻松,更何况还有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大天使来引路。司忱从哥特式的三层露台中跃入,Eve早就率先一步扫描了整层研究大楼的生物数据,这里人很少,很安全。
克拉尔答应给他们提供技术支持,条件是要他们拷贝一份实验资料回来——想也不用想,是关于不死实验的,虽然布伦朗家主打着治疗埃里克的幌子,可司忱对他们这种人脸上的贪婪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二度造访德维森,司忱依旧对那些占幅巨大且庄严肃穆的宗教画无所适从。加百列跟在他后面,为了降低被发现的概率专门调低了自己的权限,相当于把大天使的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堵上了。
不过没有关系,司忱相信Eve的能力,并且对出生于希伯恩的Adam寄予厚望,这惹得加百列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一眼,好像在说:是我的智能系统比不上它们了吗?
计划很清晰,也很简单——他们要去德维森的实验室,加百列受难的地方,拷贝一份数据,抓一个研究员,找到药剂给加百列来一管……过于简单草率了。可两个人完全没有慌乱与焦躁,目标是如此的明确,至于路径,常言道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不是大事。
既然本就打算去发个疯,那还在意什么细枝末节。
他们搞垮了一条内线通讯,骇入了德维森的内部情报网,加百列负责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寻着不死实验室的位置,而司忱则用Adam守在一侧,静静地戒备着一门之隔外往来的侍从。
没有人说话,只有虚拟屏跃动的蓝光照射在两人脸上,加百列多耗了一些时间,用次等权限成功定位到了实验室的位置——在他们脚下。
司忱低头看了看,通过Eve传来的地形数据他十分确信自己脚底下的是一个占地不大的宴会厅,里面还摆着钢琴和风景画,再往下是花房,而且按照距离来看这实验室不可能在地下。
加百列看了一会儿定位信息,低声说道:“隐藏技术。”
司忱微微睁大眼:“空间隐藏技术?那玩意真的发明出来了?”
加百列点头,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把那层隐藏起来的空间给扒出来,司忱掂了掂Adam化作的匕首,想了几秒钟,然后说:“炸开它。”
加百列看他,雇佣兵又露出个有恃无恐的笑:“我的至理名言——‘你要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解决高端科技,那就用最朴实无华的路子’。”
要是尤娜在场,高低得骂他一句脑子有病,不过现在他身边的是加百列,而这位大天使已经开始思考这条方案的具体可行性了。过了半分钟,他就一脸平静地抬起头来:“可以,怎么炸?”
司忱巡视了一番屋子里的各种高科技家具,说:“短路,跳闸,电量过载,总有一个合适的。”
他说着,边拿出了从克拉尔那薅来的微型炸药,示意加百列往后站。
“准备好欣赏第一场烟花了吗?先生。”
*
时间是下午18点23分,火烧云正在占据赤红色的天际,十秒钟后,德维森修缮精美的哥特建筑突然爆发巨响,火光霎时席卷了整座城堡!
巨大而精美的建筑一角正向下倾斜着,彩绘的玻璃窗劈里啪啦地发出濒死的声响,到处都可以听见“爆炸了”“有人闯进来了”之类的惊慌失措的叫喊——露台上的扶手砸下去,压死了一簇洁白的花。
与火烧云连成一片的火焰在吞食着这里,如同一只不知饥饱的巨兽。
始作俑者正站在火场正中,高端防护网将他们保护得严严实实,除了灼人的热浪外毫发无损。雇佣兵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出耀眼的闹剧,火舌如舞台的帷幕一般笼罩了目之所及——在他们的下方是被炸出来的坑洞,坑洞之内的并非宴会厅,而是一团流动着的黑暗。
这就是隐藏空间的边界。
司忱拢了一把汗湿的头发,朝加百列伸出手去,笑得比烈火还放肆。
“走吧,跳进去!”
老实说,跳进去不是个好主意,你永远不知道黑暗后是不是举着枪的守卫,或者其他危险物种。可加百列并没有理会那些理性的警告,他顺从地握住司忱的手,跟着他一同跃向浓稠不见光的黑暗里。
他们透过了一层凝重的空气,潮湿冰冷得犹如实体附着在身上,窒息感自四面八方涌来。司忱攥着加百列的手紧了紧,大抵是这令人厌恶的感觉有些熟悉。而数秒钟之后,他们就像是突破了一层薄薄的蛹,安然无事地落在了地上。
下面是一间存放数据的实验室,宽大的房间两边矗立着数台蓄满淡蓝色液体的生命维持设备,惨白的灯光照在上面,设备运行的嗡嗡声被无限放大。司忱来不及去打量那些生命维持设备里有没有东西——但凡和空间技术沾点边的他都过敏得不行,雇佣兵扶着桌沿蹲下,一手捂着嘴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一跳要了他半条命似的。
亏大发了,早知道就先让加百列下来探路了。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胃袋里兴风作浪的呕吐感才稍稍平息。加百列扶着他站起来,说:“这层没有人,他们在另外的空间里。”
司忱心说这还不够?还要继续套娃?
德维森确实把寸土寸金的内城玩出花来了。
他摆摆手,目光落在两边的蓝色液体上时目光微微一滞。加百列也顺着他看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低级实验体。”他淡淡地说着,仿佛看到的不是什么大场面。“他们大多数是罪犯。”
生命维持设备里的……司忱不清楚该不该把他们称为人,或许那些只是个人型生物。他们畸形,恐怖,甚至有一个家伙脖子上顶着三颗脑袋,其中一颗已经耷拉在胸前,死去多时了。
那群家伙张牙舞爪,脸上尽是些憎恶嘶吼的表情——他们本来不该如此,只是被某个恶趣味的研究员定格在了这个瞬间,扭曲而可怖。
这绝对比内城拍出的什么恐怖片吓人多了。
司忱和一个胸腔被从中间剖开的家伙对视了一阵,有五颜六色的花朵从对方的剖口处生长,病毒般绵延不断地爬满了整个躯干。司忱认得那些花,内城人最爱在自家门口种的,山茶花。
沦为养料的罪犯目光空洞,呆呆地注视着司忱——或许他压根没在看司忱,青绿色的血管从面颊上暴起,仿佛孕育着下一轮蓓蕾。
他又有点想吐了。
加百列说:“走吧,这里没有我们要的数据。”
司忱:“能不能打碎几个?我是说……算了,也救不了他们,你就当我是需要发泄一下。”
加百列看着他,而司忱已经将Adam调成枪械模式,不管加百列的答复是什么,他都必须毁掉些东西。
积压在心口的愤怒过于明显,他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反正就是不爽。
加百列没阻拦他,只是坐到了巨大的虚拟终端前:“给我两分钟,我需要扫描一遍这里的情况。”
司忱下巴指了指眼前这个怪诞的花艺品,说:“从这个开始。”
不到两分钟,加百列就给他一个默许的眼神,司忱二话不说瞄准那家伙的脑袋,扣下扳机。
湛蓝色的液体从设备中喷涌而出,实验体没有出血,里面的东西涉及的一切都与“人类”这个概念相去甚远。
他们如此默契,接二连三地打爆了在场的所有生命维持设备,以至于到最后司忱都不顾加百列的示意,开启火铳模式将整个实验室的资料烧了个干净。
雇佣兵站在一片狼藉中,头顶是刺耳的报警铃声,他低着脑袋,在加百列走到自己身边时说道:“走吧,我感觉好多了。”
银发男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帮他把凌乱的长发拨到一边——司忱顿了一下,肌肉有点绷紧,但没躲开。
“我们去下一层。”加百列说。
他对司忱的一切出格行动不加阻止,仅仅是做好一切后援措施。真论起原因,可能是自己也真的疯,雇佣兵这点小打小闹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埃里克与他私谈的时候说过,加百列身体里有一团巨大且浓重的黑暗,那是旁人难以捉摸的东西,里面是数不清的偏执疯狂,会将任何一个企图涉足的人吞没。只是加百列很好地将它藏起来了,埃里克笑着说,如果他放任那团黑暗肆意妄为,绝对会做出比自己这个家主还疯的事情来。
加百列并不想否认那点,那也是他无端的饥饿感的源头——只不过事情有些奇怪,他对司忱的饥饿感从未出现在别人身上,这似乎只是雇佣兵一个人的特权专属。
“你想吃掉他吗?”埃里克曾经问他,“将他的骨血一口一口吞食,将一切都吞进自己的胃里,从此不分你我地活下去。”
加百列面对这位同病相怜的合伙人显得十分坦然:“我想。”
“我想吃掉他,但这份感情不单单是占有欲那般简单,这背后有更深层的东西。”他听见自己一字字地说出来,然后病床上的希伯恩家主以一个年长者似的姿态笑了,他说:
“你这是完全被他迷住了啊,加百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