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神明 第33章 疯狂

有时候司忱真的想不明白，内城人为什么总是以为他一个外城雇佣兵会贪生怕死，还乐此不疲地拿这件事来威胁逼迫他——好吧，他不至于是加百列先前那种自杀狂魔，但要是真的惜命就不会干这一行了。

后来他好像明白了些，这不过是内城人该死的傲慢，用那些俗套的刻板印象去迎合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把其他家伙都塑造成苟且偷生的蝼蚁，这太常见不过了。

克拉尔有些意外他这个态度，说道：“您的话听起来简直就是个……”

“自杀爱好者。”司忱接上她的话，并且毫不在意地耸肩笑了下，“可惜，我不是。你可以当我是个草率的功利主义者，我认为我已经达到了自己最大的幸福，那死亡也算不得什么。我是说——有什么比亲手炸了希伯恩家丑的要死的宅邸更让人满足的呢？”

“或者换一个文艺些的说法。”他慢悠悠地说道：“生当如夏花般绚烂，你们不是就爱听这些文邹邹的吗？”

克拉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加百列先生也是同样的想法吗？”

司忱：“他？我可不知道，凡人怎么敢窥探大天使脑袋里的想法呢？”

他说了个无伤大雅的慌——其实加百列的想法他多少能有头绪，这小子想得比起自己实在是太简单了，不过就是一个自杀狂魔变得想活下来，然后和他去外城的家里继续照看小乌鸦。他们两个的确有些微妙的共性，在“崇高”的“理想”前死亡不值一提，也不知道是谁传染给谁的。

“好吧。”布伦朗家主无奈地笑了笑，“那么下一件事，有关加百列先生的身体状况，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些东西。”

司忱：“……等等，不应该把他叫过来一起说吗？还要估计人道主义怕他崩溃不成？”

克拉尔：“我们和他已经谈过了，但你应该能料想到他的答复。在最终利益的面前一切都得让道——这就是人工智能思想的坏处，不是吗？”

司忱：“……好吧，我大概能猜想到他的答复。”

克拉尔：“长话短说，他现在体内的那些德维森的高科技产品都在和生物机体产生冲突，如果没有专业手段进行适当调试的话，怕是坚持不了半个月。”

……洗礼。

司忱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有些心烦。

“那些东西都是德维森家的。”克拉尔接着说，“要搞来有些难度，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对德维森也采取行动。”

司忱看了她一眼，目光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寒芒。

“哦，我看出来了。”雇佣兵短促且虚伪地笑了一声，“为了给加百列找来救命良药，不得不对德维森家出手，然后再借此机会收揽关于不死实验的情报，还能一举造就混乱的局势。”

“不得不说，您这盘棋谋划得很大。”司忱从椅子上站起来，“太大了，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谋划好了一样。”

他看向笑眼盈盈的克拉尔，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炸掉那群大老爷们？”

*

行动计划开始之前，司忱被允许在有监视的情况下返回自己的住宅——他的猫独守空房太久了，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就不认得主人了。

加百列跟着他，两人身后是为监视而来的里弗，这位高高在上的内城权贵对外城并不是很洁净的街道以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感到厌恶，眉头从出了圣乔治墙后就没松开过。

外面到处还飘着希伯恩的巡逻梭，只不过这对于外城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们早就不在意压在身上的重担有几层了，只要一杯烈酒，什么希伯恩德维森都是阴沟里的臭虫。

司忱回到家时，小乌鸦早就躲到了沙发底下，他软磨硬泡了十分钟才生拉硬拽地把这个祖宗搞出来，手背上荣添三道抓痕。

里弗站在客厅里，加百列和他一起看小乌鸦的生物系统，期间两人只是简短地交换了几句意见，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布伦朗保下了这栋住宅，希伯恩没那个权力查封这里——这算什么？司忱不知道，大概是对他这一个赶着去送死的死士一点临终关怀？

毕竟他们要去做一件大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没命的大事。

司忱朝里弗打了个手势——他有些话想和加百列说，私人性质的那种。里弗眯起眼来打量他们两个一阵，在司忱给他转了100个金币过去后布伦朗的副官就一脸意味深长地走出门了。

“你得去找德维森。”司忱开门见山，将小乌鸦扔回地上，“你多久没洗礼了？现在身体数据怕都是一团糟了吧。”

加百列说：“狄斯也是这么想的，他在等我自投罗网。”

司忱看了一眼他：“怎么？你还想拖着这副样子上战场？的确，那些皮肉伤动不了你的命，可生物机械系统会从内里把你毁了的，加百列。”

加百列看着小乌鸦蹭着自己裤脚撒娇，淡淡地说到：“是的，你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吗？”

司忱没有答话，静静地等着。

“我会疯掉。”加百列看向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暗涌着不知名的情绪。“生物机械会摧毁我的一切神智，加百列这个人将不复存在，我会变成一台行走的计算机，每日每夜只会推算无聊至极的数据，而且停不下来。”

“再或者，我会变成一个精神病人，一个植物人，每天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直到这具身体的机能彻底消亡。”

他淡淡地说着，一条条将自己的死亡报告罗列出来，仿佛已经思考了许久这个问题。司忱起初只是听着，而后不耐烦了，忽然抓过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喉咙上——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而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他背后代表的意义。

“你不会的。”雇佣兵露出一个有些轻佻的微笑，他笑得很好看，带着一贯不谙世事的天真，可眼睛里却是广阔的火焰，不管不顾地想要去烧些什么。

他们这种人从来没有选择权，只能在末路时发出亡命之徒的反击，像两条狼狈的疯狗，在最后关头依偎着舔舐伤口。

“我们去德维森。”司忱说，“我会照看好你的，我的先生。”

加百列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指动了动，随即不轻不重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这位大天使淡淡地应道：“嗯，然后呢？”

这是个有些威胁性的姿势，但司忱没有反应，只是接着说：“去找狄斯，或者别的什么博士，让他们给你开个药，我知道你不想洗礼。”

计划漏洞百出，而且毫无依据，司忱不愧是个拿命走钢丝的一级雇佣兵——可是加百列只是轻轻地摩挲他的脖子，仿佛听到的是什么周密且万无一失的计划，笑了。

“好。”他应许了这个疯子一样的建议，“我们去德维森。”

*

出乎意料的，克拉尔并没有对他们前去德维森的主意感到惊讶。倒不如说，这位布伦朗的商人家主还期待着他们这么做，快些去给时局再添一把乱子。

埃里克已经能从医疗仓里走出来了，只不过之后可能大半时间还要泡在药剂里——他的各项身体数值一塌糊涂，医疗仿生人看到检测结果时连着给出了三次放弃治疗的建议，还问出了是否要把遗体捐赠给机构的问题。

加百列去见过一次他，年轻的希伯恩家主正披着薄薄的毯子，望着窗外的白云发愣，直到加百列敲了敲门，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似乎已经被死神收走了半条命，眼中的精气神只有在见到加百列时才稍微活泛了一些，宽大的病号服都显得空荡荡的。

“听说你们要去德维森。”埃里克苍白地露出笑意，“是你的洗礼出现问题了吧。”

加百列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也接受过洗礼，你应该知道不死实验的下场。”

埃里克笑了，那笑容在瘦削的脸上有些荒诞。

“玛菲莉亚很讨厌狄斯。”他说道，“他们是一类人，都是野心家，并且脑子都不太正常——或者说，内城里还有脑子正常的家伙吗？”

这话简直和司忱如出一辙，希伯恩家主咳嗽了两声，那力道要将他一身的骨头都震碎了。

“洛朗……上任家主与玛菲莉亚始于政治联姻，他本想着借一个德维森出身的贵族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可谁知被反将一军。”他缓慢且无力地说着，“她的野心从来不知收敛，对于不死实验这件事更是。”

他似乎是在暗示上任家主的死与大夫人脱不了干系，可加百列不是很在意，只是说道：“狄斯没有和我提到过她。玛菲莉亚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埃里克想了想，而后闭上眼疲惫地回以一笑：“关系？德维森家里的关系还不够乱吗？你比我清楚，加百列先生。他们一定有血缘关系，只不过就是近亲还是远亲的区别了。”

加百列没应声。

埃里克说得没有错，德维森的论理关系混乱得简直就像上世纪生长至今的老树根，其中盘根错节藕断丝连的关系是如此的密集，且暗不见光。内城贵族向来不讲究什么伦理纲常，道德在他们眼中还不比盘子里的一片牛肉，满足口腹之欲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充盈。

德维森是老贵族，被困在自己定下的“高档”圈子里循环往复——只要为了血统的纯净，他们可不在乎什么近亲道德。老实说，加百列可以保证他要是去德维森转一圈，迎面碰上的人就会是自己的某个不知名的兄弟姐妹。

“玛菲莉亚已经等不及了。”埃里克缓缓说着，“快些去搞破坏吧，趁着我还没死去，将这场乱子搞得再大些，然后……烧尽整个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