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玉 第8章 第8章

入梦，老旧道观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身披道袍，须发双白，一双眼睛不算大，皱褶遍布眼角，嘴角微微提起，拂尘一挥，对着微玉斥道：“痴儿！见到为师还不跪下！”

迷雾散去，那个被微玉记恨了一年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或许是在梦里的缘故，她心绪平静几乎如死水。

跪？

哼，自然是不会跪的。

微玉倔强地想，长这么大不跪天不跪地，拜师那时也不曾磕头，这你不是知道的吗？怎么如今上天当了神仙就开始摆谱，到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从前一人一马一同修行，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尚且能给他点面子，如今都已经分道扬镳了，她干嘛还要听他的话？

在梦中维持清醒是一件难事，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老道士一会儿近一会远，鼻子眉毛一会横着一会竖着，唯她这份不屈的决心不变，死咬着牙不应声，好似根本没听见老道士说的话。

“你还记恨着为师？”

“……”

微玉撇嘴。

什么师啊徒啊的。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非要扯着人情说话，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

她往道观里走去，往昔布满蛛网的神像眼下崭新如初，金光璀璨，神像前供着香火，蒲草团摆放得整整齐齐。

二人站在神像前，无言相视，微玉冷哼一声，仰头观望，势要把神像盯出个窟窿。

她从来没有认真看过道观里的像，更不知道天上有多少神仙。

想来与凡尘众生一样，数以万计也说不清。

神仙与凡人的区别就像凡人与猫狗的区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细观二者，不同之中总能找到共处，共处里有总能寻到几分不同。

最无知的时候以为神仙是众生之主，天下大事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所以老道士才想修炼飞升，如今却只觉得所谓神仙，不过是凡尘众生换一个地方生活，互不牵扯干涉罢了。

老道士问她的话她不想答，想了想，反问他：“当神仙好吗？”

“还行。”

见她总算说话，老道士捋捋胡子耐心回答。

微玉瞥他一眼，将一切看穿似的问：“为什么要当神仙？是因为不想当人？”

“你为何要跟着我修炼？是因为不想做马？”

“哼。”

微玉翻个白眼，直言道，“我那是不想当半人半马的怪物。”

总要有个归处才行。

她承认她没自己想的那样厉害。

被迫开灵智，既不能当人，又不能趴回地上装傻做马，她只不过是想到一个不属于人也不属于马的地方去。

最好那地方聚集了天下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人，这样自己就不是最特别的那个，日后有所成就算是意外之喜，无所成也不必操心。

神仙，她想当又害怕，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愫充斥着内心，让她时而亢奋时而低落。

日子混一天是一天，隐约之中，她明白自己根本没做好选择，一直被推着行进，到最后跟老道士分道扬镳，各走各的阳关道和独木桥，说实话也怨不得别人。

“怨不得怨不得……”

意识忽然有些模糊，双唇也不受控制，不停呢喃重复着这几句话。

身上仿佛压着千钧重物，好不容易将话说清楚，微玉直起身，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但很快，自我怀疑的想法一掠而过，她定睛看着眼前之人，明明看清楚他的脸，也知道他是谁，但闭上眼睛仔细去回想，熟悉的面容又变得一片模糊。

“这里是你的梦。”

老道士说道，重新将疑惑带回微玉的心里。

“为什么要来我的梦里？”

微玉问。

“有件要事要交代给你。”

“什么事？”

“关于人间。”

四个字如一道惊雷灌进微玉耳中，她打了个哆嗦，想到这些天经历的事，心脏跳得愈发猛烈，问：“你看见外面的样子了？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坐视不理？”

她大概明白天上的神仙或许不能轻易干涉凡间之事，可是她不相信，那些由凡尘众生修炼而成的神仙，真的能够做到冷眼看凡间烽烟弥漫，战火灼烧。

“做神仙就是如此？你已经没了七情六欲，对人间毫无留恋，是不是？”

“非也。”

良久的沉默过后，老道士吐出两个字。

几乎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手中的拂尘飘到微玉手里，“并非我故意将你抛下，只是劫难未渡，不可成仙，此番我来是提醒你两句，乱世之中保全自己为上，好好修炼，终有一日能飞升上界，求得大圆满。”

“呸！”

微玉啐道，“你当我是瞎子聋子吗？看见的装看不见，听见的装听不见，这样生了眼睛耳朵有什么用？还有这两只胳膊两条腿，做马要在天地间迈开蹄子跑，当人应该抬手做事，我既已在这儿了，若什么事都不管，就应该下地狱！”

不知什么时候含嫣的“地狱说”进到她的脑子里，自然她并不相信这些言论，若地狱那么好下，天下那么多人要下地狱，便轮不到她去那地方。

说来说去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决绝和对老道士贪生怕死行为的不耻，可眼前之人没有半点动作，轻笑一声问她：“你能做什么？”

“我！”

微玉眼珠子一转，“关你什么事？就算什么都做不成我也要去做，这是你从前教我的道理，莫非你已经忘记了？”

“没忘。”

老道士声音里掺上几分“孺子可教也”的得意，手指微动，那拂尘化作一根棍棒落在微玉手心。

“此物给你防身，加上临走前给你的那副铠甲，够你在人间活下去了。”

微玉搓着棒子骂骂咧咧道：“想让我活得安稳些，就应该想办法让外边消停些，而不是给我这东西！”

“一个意思。”

老道士满不在乎，再一次提醒她，“太过干扰凡人因果或会引下天雷作罚，你小心一些，莫要最后被劈得魂飞魄散，到时候就算告到玉皇大帝那里求情我也救不了你。”

“不需要你救。”

微玉心里咯噔一声，却继续嘴硬道，“我连活着都不怕，还怕魂飞魄散？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呵。”

老道士捋捋胡须，多看她一眼，忍不住再提醒一句，“若你一定要去做，又怕天罚处置，可以再做些其他事关王朝大运的事，譬如——”

“譬如什么？”

“譬如救下东府后院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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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