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玉跟在含嫣身边每天吃得饱睡得着。
对她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过日子,老道士走之后她还没有这样整日与人相伴过,乍有人陪在身边,难免将含嫣当成好姐妹,关系简直比亲生的还要亲近。
她倒不怕含嫣像老道士那样丢下她走。
若她真有那个能耐,那最好,也省得自己费这个功夫陪她。
闲时除了吃喝没别的事可做,含嫣的屋子平日不会有外人进入,她扮猫扮狗亦或是当人都无人在意,有时也会发疯变成马的模样塞在屋子里静立。
含嫣被她吓到过不止一次,自从某日夜里睁开眼看见床边昂着一颗硕大的马头,吓得她三魂丢了七魄,微玉就像找到了好玩的事一般,隔三差五变回原形作弄她。
和含嫣关系好的姑娘送给她一副新耳坠,不是珍贵的玛瑙宝石,只是银桂花。
微玉陪她的时候望着桂花耳饰发了呆,后来想起来说:“我也傻啦!每天什么都不做只等太阳升了落落了升,真是罪过,应该背些口诀,等更厉害一点就帮你去偷银子,这样就不用等你攒够钱再跑了!”
含嫣捂着嘴笑:“都随你。”
也不问她是想偷谁的钱,想来她恩怨分明,不会伤害无辜,若是劫富济贫也未尝不可。
进会云楼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彻底看清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嘴脸,听闻外边战乱,城中依旧燕舞笙歌,非她所愿,一切都是那些老爷们的主意。
微玉不懂人事,跟在她身边凡事为她着想,只要不是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她都不会拦她。
在会云楼也好,出去玩也罢,一切随她的心意。
见含嫣同意,微玉连忙将老道士留给她的秘籍拿出来看,字不认识多少,幸亏有含嫣教她,一段时间竟然多学了两个术法。
除了化形上稍有精进,坚持的时间比之前久一些,灵攻的能力也有所提高。
得了含嫣两句夸奖,微玉得意扬扬,心里笑那个老道士没本事。
收她为徒,教她修仙,说话干巴巴的,还不如含嫣一句话来得有用。
就说么,她不是蠢笨的马儿,只要愿意学,还是能学好的!
于是书越读越深,想带含嫣走的心思就越来越重,趁含嫣不在的时候学着凡人的样子挑黄道吉日,等她回来就举着历书问她的看法。
含嫣总是很温和的笑,不管她说什么都点头,微玉道:“你总是这模样,心里想什么也跟我说说。”
“能说的我都说了,一切你高兴就好。”
会云楼的规矩,含嫣平日不随意见客,更不陪客,这里的老板说她一旦放低姿态,就会变得不值钱,花了不少钱将她买回来,必须挣回本,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就要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该练的依旧在练,见客时论诗词歌赋,听曲品茗,若有邀约,一定是骑着白马赴约。
头戴幕篱,身穿锦衣,高头大马,英气十足,一旦走在街上,总引得行人纷纷驻足,盼风吹起遮盖美人面的丝绸,让他们一睹真颜。
含嫣向来勒住缰绳不多言语,如一块石头,被背到某大人的府邸或是闲人墨客聚集的园林,再原封不动地背回去。
她是个冰美人,在外不多笑,越冷,那些人就越愿意费力气讨好她。
公子富商怒掷千金,回到会云楼,金子银子却落入别人的口袋,微玉忿忿不平,含嫣却道:“我不收那些钱财,我不背那些怨……”
微玉愣住,想到她走在街上,看着路人好奇的目光,心里油然而生的骄傲在含嫣眼里却如刀剑,往心里划——
她怎么一点不高兴呢?
对外界稀奇欢喜的话没说出口,此后再看那些路人的目光,多了几分思量。
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老的少的不同人有不同人的反应,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多看两眼,那是真欢喜,越年长些,看着她的神情越是来者不善,到了年老不能视物的人脸上,又多出几分怜悯。
自然,也有些更坏的,喝着酒,说一些冒犯人的污言秽语给小辈听,脸不红,心却骄傲地狂跳,唾沫星子飞溅,真是怪恶心的!
微玉走在路上仔细听那些人说的话,有些话听不明白,问含嫣:“你们凡人可真奇怪,怎么老拿马来骂人,我们四条腿走路,能驼人,能背货,做事从来没有怨言,没有我们你们早累死啦!”
含嫣说:“骂的不是你,是我。”
“骂的就是我呀。”
微玉想想,“唉!都怪我老祖宗不努力修炼,没做成玉皇大帝,不然现在哪轮得了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做主。”
她想若是天下由马主宰,日后见了不喜欢的人就管他叫“瘦人”“人子”……
反正一切马说了算,她才不愿受那些没缘由的气!
含嫣道:“听闻天下大乱,各处乡野出了几个野王,皇帝御驾亲征,大胜凯旋,封了几匹坐骑当王,如今纷争再起,你要是想争口气,去皇城投奔,没准儿真能混个王当当。”
“马也能当王?”
“嗯,能当。”
含嫣说,目光盈盈,还有些话说不出口,只余一声叹息。
微玉一瞬间有了更远大的志向。
“就算当了王,也受他们管,我不愿,以后凭自己的本事当个草野王就挺不错,与我这自封的神仙一般,能唬住人就是本事。”
这在微玉的眼里就算是更大的志向,自然,她知道含嫣将这话当做玩笑听。
没亲眼见识到外边有多乱,那些没由来的忧心很快淡去。
此处乃江南水乡富饶之地,繁华盛景非其他地方能比,战火的伤痕在许多年之前已经疗愈,一辈人生,一辈人死,作为战争疮疤活下来的那些人早些年已经死绝,现在的人提起纷飞的战火,眼前一闪而过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像梦。
只是闭上眼睛有一刹那的担忧,睁开眼时看看天上的太阳,日光普照大地,鸟雀飞掠,地里的庄家无人似的疯长,便顿觉梦醒,不再多虑。
至少去年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微玉也一样。
当王的事第二天就被抛到脑后,从会云楼的厨房偷东西吃的时候她顺带在看不惯的人的饭菜里下了药,于是楼里那个目中无人的老鸨拉了两天肚子,差点没交代过去。
因下手太狠,挨了含嫣一顿说教,叫她万万不可闹出人命来,微玉点头哈腰嘻嘻笑,嘴上答应了绝不过分,心里却说:“下次还做!”
那个老鸨说话不客气,想从含嫣身上捞好处,捞不着就找人针对她,这样的人该给她个教训!
微玉是个有仇当场就报的性子,若一时因故报不了仇,下次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含嫣摸清楚她的性格,敢爱敢恨,嫉恶如仇,偏又天真,担心她日后在世上行路困难,微玉不在意:“我不爱见人,如今在凡间认识的人除了你,就只有方阿奶和小花了,你放心,我以后也见不着太多的人,我不爱见人。”
提到方素月和何小花,二人一阵沉默,含嫣拿出她攒下来的钱交给微玉,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将这些钱送给她们祖孙二人,你知道,我走不开……”
屋子里的东西的都不是她的,进出看得十分严,这些天好歹也攒了些银子,外边的世道不好过,庄稼人累死累活发不了财,还是将这点钱先送出去才能放心。
微玉拍拍胸脯利落地接下这个活,保证道:“放心!送钱的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帮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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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往熟悉的方向去,找到方素月家,一间破屋寂静无人,更显寥落。
微玉又没见到方素月与何小花。
她将银子包好塞到窗户缝里,含嫣写了信,和银子挨在一块,微玉却觉得祖孙二人大概不识字,就是留了信也读不懂,于是额外将系在头上的发绳留下——红头绳也是方阿奶编的,给何小花做的新年礼物,多一条送给她。
没见到人有些可惜,然而她是个心眼宽的,转头回到城里就忘了这件事,拿着含嫣给她的铜板去买酒喝。
初尝酒味,觉得有意思,老道士在的时候不准她喝酒,如今倒有机会喝个痛快。
葫芦里面灌满酒,边走边喝,不知不觉竟又走到第一次见含嫣的那个巷口。
她驻足,侧耳偷听里面的动静,没听出什么特别的,摇摇头正要离去,谁知这时巷深处传来动静,一个跛子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手里拿个小包袱,埋怨道:“什么破草饼,嚼起来跟石块似的,还当做好东西送上门,就是乞丐也不吃!”
说罢,却还是走到街上将包袱随手扔到一个乞丐怀里。
微玉听见“草饼”二字追过去问:“什么草饼?哪来的草饼?”
那跛子说:“我还想问你是哪来的姑娘呢?说话一点礼都不知!问那草饼有何用?一个婆子从城外送来,说给含嫣姑娘,呵,含嫣姑娘现在可是会云楼的头牌,怎会吃这种东西!”
“那阿婆人呢?”
“早走了,带着她孙女辛苦来一趟,没多留,被青婆赶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话落,眼前的人刷的一下就跑了个没影。
跛子愣住:“咦,人嘞?”
转头看去,街道上只剩那乞丐愤怒的追问声:“你怎么连乞丐的东西都抢?真是不要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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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