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玉 第3章 第3章

轿夫抬着四方方的轿子走过，留下微玉在原地出神。

边上有人说：“还是青婆有本事，卖不出去的货送到会云楼就成了头牌，又捞一大笔钱——”

“嘘嘘！你不要命了？这话说出去若是被她听见，小心找你算账，打得你满地找牙！”

“呵呵。”

那人笑得意味深长，摇摇头，“不说就不说，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的事儿。”

微玉从人群里挤出去，心里满不是滋味。

这事应与她无关，可回去琢磨几天，又觉得，凡是她眼睛看见的，看似和自己没有关系，实际早早与她的心牵上了线。

她担心那个姑娘受委屈，想到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与她一样命运的女子，心里更是难受。

正是因为深谙此道理，她才不愿见人，如今见了，日日挂念着含嫣，实在是没办法干脆离开。

在道观待了几日，最后还是想了个混进会云楼的主意，就这样收拾好唯一的行装，锁上道观大门，孤身一人披着晨露到城里去。

会云楼的老板给寒烟姑娘备了匹马，谋算着日后叫她装扮起来，骑马去赴各位老板的约，城里的百姓一睹她的风姿，这样名声会更加响亮。

微玉混进会云楼的马厩，看见那匹马，与她一样是个雪色的家伙，只是没她健壮，便暂时放下心，关键时候顶替那匹马，不会有人能看出来，这也算一个伪装的退路。

在马厩与其他几匹马打好关系，她用三成的灵力变成蚊子飞进会云楼，看见一面面言不由衷的笑脸，肥头大耳长得像猪似的男人趴在酒桌上寻欢，顶住酒气一扇门一扇门寻过去，终于在三楼正对着厅门的房间里见到含嫣。

房里无人，她依旧上着全妆，做出一副随时待客的姿态，靠在床上小憩。

门是反锁的。

有个老鸨来敲门，问她要不要新鲜的茶水，含嫣一瞬间惊醒，坐起身子揉揉太阳穴，回道：“不用，妈妈歇息去吧，有事我自会叫人。”

那老鸨嘴上笑着说好，却隔着门板在背后翻了个白眼，嘴巴嘟嘟囔囔说几句瞧不起人的坏话，扭着腰走了。

微玉这才敢化身为人。

含嫣也正奇怪着，她看见一只蚊子从眼前飞过，心道这时节哪来的蚊虫，之后就看见微玉凭空出现在眼前，她惊叫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微玉捂住嘴。

“是我！你声音小些！变来变去可费灵力了，若招来人，万一逃不掉就完了！”微玉提醒她。

含嫣心脏怦怦跳，听见她的话痴痴点头，微玉这才松手，问她：“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天不是去何家村了吗？是她们不留你？还是有人捉你回来的？”

“是——”

含嫣扯扯嘴角，叹息道，“那天把他送回家，在那里歇了一晚，本想日后做牛做马伺候阿奶还我欠下的债，谁知道第二天城里就来人了，是他那几个兄弟被抓进牢里，不想受刑，就把我交代出去，换自己归家。”

“可是按道理不应该去我那里寻人吗？他们一开始约好在道观见面的！”

“道观不是久留之处，家才是。”含嫣说。

“……”

微玉默然。

这事谁也怪不了，她没资格谴责那几个出卖含嫣的少年。

只是想要活命而已，只是将抢走的人还回去而已……

她深叹一口气，再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在这里活下去吗？”

她不懂凡人的规矩，知道这地方虽然看起来还行，但里面肯定有许多麻烦的规矩，难免担心含嫣。

“我没有选择。”

含嫣笑道，“如果有其他的路，再苦再累我也会选，可是我没有，已经进了这里，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微玉依旧沉默。

“大仙莫要为我伤心。”

含嫣看出来她心里不高兴，出声宽慰，“这里的掌柜给了我一个花魁的名分，叫我不必出卖身体，也不用操那些饿死渴死的心，虽然只这几年的可以喘气，但到底日子过得比之前要舒坦一些，以后若有机会，我还是要走的。”

她说进了这地方，虽然不用出卖身体，却还是要变卖声色讨人欢喜。她的心在接受凌迟，又因为自八岁便开始受这些苦，于身于心早已麻木，所以不必在意她也能活。

含嫣继续笑。

她瞧出来微玉虽然身有灵力，却是孩子心性，对世上的事不了解，空有一腔好心热血，原本在城外林子里过得好好地，如今为她的事徒生了不少烦恼，因此心怀歉疚，不得不向她道歉。

“这不是什么大事。”

微玉并不在意。

仔细端详起含嫣的脸，小家碧玉的姿态，很讨人喜欢，也难怪一捧就红。

之前养在院子里，该学的规矩都学了。

因为是第一等的瘦马，除了唱曲弹琴之类娱人的本事，还要读书认字。

她的笔墨功夫不差，在品茗作画方面也有些能力，为的是被卖之后能够讨好那些自恃高雅的老爷，在他们的后院里谋得一条生路，如今因为跟人逃跑，错过了见老爷的机会，名声有损，惹得牙婆不高兴，转手被卖入青楼。

到了这儿，从小下的那些工夫没有白费，做了新花魁，除了见人的时候累些，其他时候可以自己一个人待着，日子暂时比之前要好一些。

等过几年，有新人替上来，到时候她怕是更没有选择，要做和楼下那些姐妹们一样的活了。

“正巧我想攒些钱给阿鱼的奶奶和妹妹，就趁着这两年好好攒钱，到时候给她们送去，也好让她们在这世上能有口饭吃。”说罢叹气，“是我的罪，害死了阿鱼，这债是一定要还的，不然死了就要下地狱。”

她只当活着所受的苦是为了死后不下地狱，如此才能安慰自己活在世上遭这么多的劫难。

微玉歪头，道：“这是他的选择，你不能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含嫣小心问她：“大仙，我这样以后会下地狱吗？”

这倒把微玉问住了。

地狱……

她也没去过呀！

“怎么这么问？”

“我害死了人。”

“啊！那不是你害死的，是射箭的人害死的！”

“可射箭的人也是依规矩行事，他们不得不——”

“那也不是你的错！”微玉说，“你不要再这么想了，既然相信我是神仙，那我说的话你总该也信吧！我说你不会下地狱就不会下地狱，一没偷盗骗人，二没杀人放火，天下有那么多坏人，干嘛叫你下地狱呢？那里面位置有限，先叫罪业重的人下去才是！”

“这样啊。”

含嫣捂住胸口，眉间愁绪稍微散去一些。

微玉拍拍她的肩，说：“一切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们只管活着时候的事，能吃饱睡好就最好了！我在外边每日也只是吃吃喝喝睡睡，这样活一百年也高兴！”

说罢，她望着含嫣，问：“这样，我留在你这儿，你管我吃喝，等哪天你要跑了，跟我说一声，我驼你出城吧！你也看见了，我虽然灵力不高，但背一个人逃跑的本事还是有的。”

“大仙何必为我费心。”含嫣莞尔，牵着她的手，觉得和普通姑娘的手掌没什么区别，差不多的大小，一样温热。

微玉反握回去，不甚在意道：“我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随手拉一把，不费什么力气。”

又不是让她死，只是出点力气而已，如果这样能让自己安心，她愿意出手相助。

“天底下好人很多。”

含嫣道，“大仙从前也是如此么？看样子，日后是要为天下苍生费尽心血了。”

微玉愣着，马生第一次想到这样深远的事。

天下的好人很多……

她一匹马是救不过来的，可是天上还有神仙。

与天地同寿，造化万物。

神仙……

神仙为什么不救人呢？

像含嫣一样的人那样多，为什么不见有神仙下凡搭救？

众生如此……

她亦是众生之一！

微玉思量着，没作回应，含嫣便已经说：“大仙心善，遇见大仙是我的福气，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与我说，就当报答大仙的救命之恩。今时不同往日，当了会云楼的花魁，在吃食上断不会短了我的，所以，大仙也千万莫要客气。”

微玉回过神，一听到有好吃的，想不了那么多。

被牵着走到桌子边，看着桌子上精巧的素食点心，腿一软，就这样坐到桌前，一嘴一个吃起来。

好吃好吃！

比方阿奶做的草饼还好吃咧！

凡人啊，没什么别的本事，只凭那一双手，做起东西来倒很有一套。

吃的喝的穿的一样比一样精致，短短几十年人生，若是平平安安，无灾无病地度过，那也不比做神仙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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