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悬枝,微玉收拾好之后去月辉堂赴她这个“儿子”的约,含嫣先她一步在薛资身边等着,等她出现,二人暗中传话,微玉问:“他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薛资低头斟酒,含嫣悄悄摇头,回她:“不曾,一句话也没有同我说,他似乎不喜欢我。”
正常。
微玉挑挑眉想,换做是自己,亲爹在外边与其他女子亲近,她也要不高兴。
不过,嘶——
这么一想,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今天这顿饭不会是鸿门宴吧?
这小子觉得自己亲爹负了自己的母亲,于是打算一杯酒毒死自己亲爹给母亲出气,顺便篡个位玩……
嗯。
不至于不至于!
就算他们两个的仇再大,应该也不至于到这份上。
据她所知,凡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规训着要顺从父母,尤其是父亲,只有亲爹还活着,大小之事皆要听从他的话,就连死,也不能自己选择,总要跟获得父母的允许,否则就算是罪过!
若犯下“弑父”之罪,最是天地不容,送到官府里面是要被判斩首的!
看他对父亲的态度,应当也是自小就受此规训,对待父亲恭恭敬敬,不敢有其他的念头,更别说设鸿门宴了。
“爹。”
薛资倒完酒,将酒壶放下,微玉紧盯着那壶,没应他的话。
“爹?”
“噢噢!”
微玉眨眨眼将视线收回,问薛资,“关于军中之事,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薛资笑了笑,道:“那些事我已经处理好,原想说的那些话,父亲听了大概又要不高兴,想来想去还是不说的好,今夜难得与父亲一起,还是只喝酒谈心的好。”
“磨磨唧唧,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微玉正色道,“有什么话就说,我又不是老虎,难不成还会吃了你。”
薛资有些错愕,目光朝边上瞥去,偷瞄含嫣一眼,见她没什么动作,依旧乖巧地坐在旁边,既不与父亲亲近,也不多看他一眼,如此不由心生疑惑,总感觉她与父亲的关系并非自己想的那样。
“说。”
微玉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又冷声道。
薛资当即低头,小心翼翼地说:““古人云,恃力者衰,恃德者兴。得民心者方可得天下,我军此番入城,有将士恃功而骄,劫掠百姓,伤化虐民,我以为此举实在非王者之师所为,虽然只在此地停留十日休养生息,但日后行军,必遣人驻守此处,百姓不服,则管制不易,天下未定,不可骄矜,趁我们还未行军,在此处安养间隙还是派人安抚百姓的好——”
说着,有些犹豫,抬头看微玉的神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据我所知,那些在城中作祟之徒,大多是隆叔伯和索叔伯的手下……”
原来是要说这件事。
旁的回答起来要小心斟酌,此事却恰恰说到微玉的心坎上,她故作宽容的模样,若有所思道:“嗯,原来是为了这事,你说得对,我们进城,不能放任军士为非作歹,日后要严加管教,这事就交给你来解决吧,有你在我放心。”
薛资又露出错愕的目光,待微玉看过去,双眸对视的瞬间,他仓促收回视线,眉头微蹙,不知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模样自然也看在微玉眼中,她觉得大概薛资已经发觉不对,尤其是她说话做事风格和薛利相差太大,而且这一番交流下来,她也能猜到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虽然算不上仇家但也不比寻常人家那样亲切。
一定是薛利为人太过专断蛮横,再加上早年分开太久,两人之前感情不深,因此虽然后来做了“上阵父子兵”,但因为薛利更加偏爱别人,导致这个儿子对他敢怒不敢言,关系也就渐渐疏远。
军中大事,薛资有自己的主见,奈何他的主见比起父亲的实在算不了什么。
今天微玉代薛利答应了薛资的主张,他一时觉得奇怪,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即便薛资已经发觉不对,微玉也没打算继续收敛,换句话说,她没打算继续以薛利的性情习惯做事,不过是换个阵营,现在有人替她去做事,一切再好不过。
“爹?”
薛资望着微玉的酒杯,微玉很宽容地一笑,端起酒杯就要喝,薛资又叫了一声爹,微玉的动作顿住,酒气在鼻腔弥漫,牵扯着丝丝药味,微玉皮笑肉不笑,保持着动作冲薛资挑了挑眉梢,眼里的戏谑愈发明显,倒是薛资有些无所适从,问:“所以隆叔伯和索叔伯那边,我可以做主——”
微玉仰头就要喝酒,薛资突然出手拦住。
“怎么?”
微玉笑得愈发夸张,问,“怎么了?不是要与我喝酒么?难不成还要我敬你才行?”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薛资僵住。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
微玉放下酒杯,悠然将薛利那把剑抽出来,学着薛利的模样慢悠悠在面前比划,之后轻轻架在他脖子上,不用开口,含嫣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你竟要弑父?”
微玉说出这番话时实在是忍不住笑。
并非高兴并非激动也并非是气急而笑,她实在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真的敢对亲爹动手,不过计划拙劣,即便是薛利真的在这,他也未必能解决他。
“弑父?”
含嫣听明白微玉的意思,立刻将面前那壶酒推得远一些,然后起身顺着窗棂查看外边的情形,道,“外边怎么突然多了几个人?是你的人?”
薛资仰首,对于含嫣这样冒失的动作再次表现出迷茫的神色。
微玉这样漫不经心的动作落在他眼里同样奇怪。
“为什么?”
微玉问,“蓄谋已久,只为了取你爹的项上人头?那为何现在还不动手?再慢一点,丢的就不是我的脑袋,而是你的脑袋了。”
薛资蓦地笑了,一点没有大难临头的担忧,而是问微玉:“你是如何发现的?”
微玉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剩下的我看心情回答。”
“……”
薛资摇头,“弑父之罪太大,儿子不敢承担。”
不敢?
不敢还做,微玉第一次见到像他这么谦虚的人。
“这酒里下的是什么毒?砒霜还是鹤顶红?”
“迷药而已。”
“迷药?”
薛资镇定道:“儿子不敢欺骗父亲,的确是迷药。”
可惜。
听到他这样肯定的回答,微玉觉得有些失望。
怎么才是迷药啊,要是砒霜或是鹤顶红,她坦白起来好歹也有点底气。
毕竟他们两个中间有着弑父之仇,若是薛资也想这么做,倒省得他动手,两个人站在同一战线上,还多一个帮他解决麻烦的恩情,之后的事办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微玉心里感慨,明明没多久之前她是个只知道吃喝的笨蛋,现在却要为全城人的生死谋划。
头可真疼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贪吃,吃了灵果修成人形,好处没拿多少,麻烦却一个接着一个。
头可真疼啊!
“既然是迷药,那么说说这么做的原因吧,我们之间有什么仇,让你想用此法来对付我。”
含嫣悄悄晃动微玉的手,不明白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薛资用余光打量着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思忖之余,再看向那杯没有入肚的酒。
实话实说,他的确没打算弑父,不过是想借机将那些恃宠而骄,德不配位的人清洗出去。
今夜他只负责牵制住父亲,自有人帮他解决其他的麻烦。
至于明天之后,父亲虽然活着,对外却要声称病重,直至病逝,日后远离军政,一切由他把持。
“因为父亲病了,不适合在阵前冲锋,儿子一片孝心,是为了父亲好。”
“孝心?为了我好?”
微玉莞尔点头,对他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站在薛利的角度上,他说出这番话就是有病。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则没那么过分,只是找个理由夺权而已,他能有什么错呢?
要错一定是薛利有错,要不是他为人太过专断,也不至于引起亲儿子的不满。
没让他活到今天是他的幸运,早晚都得死,死在自己手下可比死在亲儿子手下要好多了。
“那如今计划败露,你要打算怎办?”微玉问。
薛资不动亦不慌,眼睫轻颤,薄唇亲启:“儿子不会失败。”
“嗯?”
僵持有一刻左右,薛资忽然动手,踢翻面前的桌子借力飞跃而起,架在脖子上的刀此刻对他来说不过是根毫无力道的柳枝,轻轻一甩就从微玉手里脱出,直直插在门框上。
“与军中几位叔伯商议过,别无他法,今天这个病父亲是非生不可了!放心,日后儿子会好好照料父亲,绝不会让你委屈的!”
终于露出真架势来,微玉仰天一笑,随手变出一把利刃,对薛资道:“你若真想打,我倒是可以与你切磋三两个回合,不过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得好,不然明天可没力气干大事!”
薛资愕然顿住,望着那凭空出现的刀瞪大双眼。
微玉潇洒挥袖,不等他问,就自报家门,道:“小仙不才,受玉皇大帝之命来平人间战乱,公子若有心相助,可入我门下,若无心相助,哼,今日就莫想走出这扇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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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