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贺兰念没再遇见到程回。
至于网上不断发酵的照片,程回没找她,贺兰念也没有时间理会。她依旧每天在李叔的葡萄园忙直播,今天卖这家的葡萄,明天卖那家的,还是怎么也卖不完。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叔从外面回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愁容。
贺兰念想到最近收购的事。
那家欲收购的大企业派来一个女经理,这几天一直在跟农户密切接触,听说挺有手段的,软硬兼施,已经有好几家葡萄园主签了收购合同。
在贺兰念的追问下,李叔才道出,果然是又有农户顶不住压力,卖掉了葡萄园。
虽然早已料到,贺兰念的心还是慢慢沉下去。
不说赚钱,现在葡萄都卖不出去。就算卖出去,价格也低得赚不了什么钱。在大企业还算丰厚的收购合同面前,贺兰念理解有人卖掉葡萄园。
但是她不想卖,也不能卖。
贺兰念只得更加努力的直播,积极寻找收葡萄的商家。
这天下午,贺兰念应那位饮料厂杨总的邀请,去参观他们的生产车间。
快到工厂时,贺兰念被一辆车拦住去路。
一个穿着职业装,气质干练的女性走到她车边。
“你好,我叫苏馥。”苏馥朝贺兰念微微点了点头。
苏馥。
贺兰念知道这个名字,她就是那个大企业的女经理。
想到对方来找她的目的,贺兰念道:“我不会卖掉葡萄园。”
被贺兰念的直接和眼中的坚决惊了下,苏馥很快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到那位杨总身上。”
苏馥顿了下才接着道:“他,不会是你的救命稻草。”
说完,她后退一步,对贺兰念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开了路。
贺兰念眉头微拧。
苏馥很聪明,也很不好对付。
但是葡萄园她绝不会卖掉。
来到工厂,那位杨总并未露面,一个叫刘辉的助理带着贺兰念参观了工厂。
据刘辉说,他们工厂除了生产各种类型的果汁、功能饮料、果醋、青梅酒,还有葡萄白兰地、葡萄气泡茶、葡萄冷萃茶等饮品,所以每年都会收购大量的葡萄。
贺兰念能看出,不管是设备还是技术,他们工厂都算是当地先进水平。
地里葡萄不等人,贺兰念没再犹豫,想尽快敲定合作。
但当贺兰念提起合作时,对方却道:“我们杨总今天不在工厂,你要是着急的话,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去找杨总当面谈吧。”
当晚,贺兰念按照刘辉给的地址,来到一家娱乐会所门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刘辉发来的,说杨总在六号包厢等她。
霓虹灯光交错照在贺兰念脸上,她看着这条消息,下意识皱了下眉。
她没有多少谈生意的经验,但也知道这种地方,大概率是不能好好谈合作的。
不能退缩!
贺兰念抬脚走进会所,在服务员带领下来到六号包厢。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原本喧闹的包厢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响起几道倒吸凉气和吹口哨的声音。
坐在沙发中间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在贺兰念身上扫视了一圈,很快他推开身边的三两女人站起来,一只手拎着酒杯看着贺兰念道:“久闻不如一见,我们西北的大网红真是漂亮!要我看,比电视上那些明星都好看!”
贺兰念没说话,认出对方应该就是那位杨总。
包厢里有人认出贺兰念,看着那张昏暗灯光下惊为天人的脸,惊叹道:“真是贺兰念啊!我记得前几天还上热搜了呢!长成这样真给我们西北长脸!”
有人不无酸意附和,“哟老杨,你这回面子大了!这么大一个美女网红都让你请来了。”
杨总哈哈笑了两声,他走到贺兰念身边,似倍觉有面的挺了挺腰杆,道:“以后我跟贺兰小姐还有不少合作,你们都要关照啊!”
话落顿时响起戏谑的调侃声。
贺兰念感到不舒服。
并未表现出什么,贺兰念温和应对着,但每次她提到合作,杨总总会找话题岔过去,只一个劲让她喝酒。
“杨总,您这边大概能订多少量,我提前给您准备好。”贺兰念又道。
“这个先不急,我让人先做个市场调查,制定出一份详细的计划。”杨总拍了拍贺兰念的肩膀,似长辈道,“年轻人做生意不要太着急,着急就容易吃亏。不调研清楚,不清楚消费者喜欢什么,那不是抓瞎嘛。”
贺兰念蹙眉,不动声色躲开男人的手。
意识到对方今日并无谈合作的想法,贺兰念找了个借口,离开包厢。
茫然走了几步,贺兰念将后背撑在墙上,她低低垂着头盯着脚尖,有些颓丧的叹了一口气。
好难啊......
就在贺兰念准备再进包厢时,对面包厢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李折打着电话从里面走出来。
“我说程回,你这都消失多少天了?!你人在哪呢?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李折大概有一周时间都没联系上程回,他急得不行,差一点就要去跟程英纵要人了,今天才好不容易打通。
那边程回不知说了什么,李折听到程回的声音,眉头终于舒开。
“过几天越野赛就正式开始了,你可别忘了!”李折话锋一转,“算了,你现在在酒店不?我去接你,出来玩啊,老闷在酒店有什么意思?”
“什么不去,我——,”李折话未说完,看见贺兰念消失在走廊的背影,不自觉“咦”了声,“贺兰念?”
“你说什么?”
程回的声音异常嘶哑,像是好久没有说过话,只是李折这边太吵,加上他又是大咧的性格,所以并未察觉出异常。
“我好像看到贺兰念了。”那个身影在他的余光里一闪而过,李折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贺兰念,便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你在哪?”
“哦,我在西山会馆呢。”李折下意识问,“你要过来?”
李折好像听到程回“嗯”了一声,不过他没听清,电话已经挂断。
李折在会馆门口接到程回的时候,他惊了下。
虽然在西北,但夏日的晚上也算不上凉爽,程回一身黑衣从车上下来,上身套了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兜帽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些许苍白的皮肤和殷红的唇,在夜色下简直华丽的阴诡。
抬眼时,瞳孔暗淡又阴沉。
李折总觉得程回的状态不太正常,他狐疑道:“你怎么了?被吸血鬼附身了你?”
程回垂着眸往会馆里面走,声音带着丝嘶哑问:“贺兰念在里面?”
“我没看清是不是她,不过那时她正往外走,就算她真来过这里,现在应该也离开了。”李折道。
程回脚步未停,道:“让人找一下。”
“......卧槽?一间一间找?”李折不敢相信道,“不是程回,你来真的?”
程回已经走进会馆深处。
*
贺兰念找借口回家了。
接下来两天,杨总用谈合作为借口约了贺兰念几次,依旧是那间包厢,贺兰念去了两次,除了被骚扰,合作没有任何进展。
事情发展到这里,贺兰念隐隐猜到什么,只是她还抱有幻想,不想轻易放弃。
这天贺兰念再次借口离开,被杨总拦在门口。
“小念啊,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我好心请你来喝酒,这么不给面子?”
杨总一步步靠近,贺兰念被他逼到角落。
“杨总,请自重!”
“自重?”杨总似听到什么笑话,轻佻笑了两声,他把脸凑到贺兰念耳边,“贺兰念,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对你什么意思?”
贺兰念狠狠拧了拧眉,她伸手推开杨总,声音冷下来:“抱歉,我不知道杨总这是什么意思。”
杨总嗤了声,“行!你不明白,那我就说明白一点。”
“你要是跟了我,别说一份合同,十份合同我都能给你签。”他贪婪的盯着贺兰念,“现在明白了吗?”
“......杨总是想让我当你的情妇?”贺兰念脸冷下来,她冷冷一笑,“抱歉,我恐怕没办法答应——”
“嘘——,别太着急拒绝。”杨总打断贺兰念,“想想你那些乡亲们,想想地里的葡萄,或者,你再想想......你母亲。”
一瞬间,贺兰念似被卸去全身力气,如坠冰窟。
杨总最后留下一个势在必得的眼神离开了,贺兰念却浑身冰冷站在那里,许久。
这一次,过去的记忆不受控往外冒。
贺兰念是后来才知道,爸爸和哥哥车祸去世后,妈妈的身体就急转直下。
李婶哽咽着打来电话说妈妈脑溢血晕倒的时候,她在妈妈的坚持下刚回到学校没多久。
贺兰念清楚记得,那是第二个让她此生永远没法忘记的电话。
有好长时间,从她得到消息,到她坐上飞机回到家,去到医院......她仿佛坠入混沌,人是虚脱的,灵魂是抽离的。
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她还是完全不能承受那种兵荒马乱,那段时间,她基本家里医院两头跑,因为发现的太晚,妈妈做完手术全身瘫痪,只能勉强醒来。
除此之外,另外一件压倒贺兰念的事是,她家没钱了。
大概是看中她的脸吧,那时有不少有钱的男人找上她,说只要她稍微付出一点,他们就可以帮她,付她妈妈所有的医疗费。
……
从回忆里抽离,贺兰念想起两天前苏馥拦住她对她说的话,她说杨总不会是她的救命稻草。
所以,苏馥早就知道杨总的意图,她早就被他们调查的清清楚楚!
贺兰念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愤懑。
不管是杨总,还是苏馥和那家大企业,全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玩弄着他人的命运......
*
一天后,突然有人传出贺兰念做情妇当小三的风言风语,甚至网上还有人爆料她早年曾跟过不少老板……
一时之间,网上出现不少骂声。
贺兰念没怎么看网上的消息,也不想追究是谁散播的消息,除了坚持直播,她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惜儿。
晚上杨总再次打来电话,说市场调研报告出来了,市场很乐观,让贺兰念过去讨论合同细节。
“还有那件事,想好了就来找我。”电话最后,杨总意有所指道。
贺兰念明白杨总话里的意思——做他的情妇,是这份合同的附加条件。
她还是去了西山会馆。
西山会馆的门口,贺兰念再次遇见苏馥,更确切的说,是苏馥在等她。
“只是一个葡萄园,卖掉你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如果你想的话,还能继续回学校上学。或者出国留学也可以,我找人给你安排,学校任你挑。”苏馥说,“干嘛这么委屈自己。”
一句话,贺兰念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她扯了扯嘴角,发现连嘲弄都扯不出,眼眶却越来越酸。
“我说过,我不会卖掉葡萄园。”贺兰念几乎一字一顿说。
苏馥听到了贺兰念的颤音。
没再说什么,苏馥侧身让贺兰念离开。
直到贺兰念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会馆大厅,苏馥转身往一个大理石柱后走去。
背面石柱照不到光,程回一身黑几乎隐在黑暗中,他指尖一点猩红,倚着石柱抽烟,看不清神情。
“她爸爸原本是江沪的富商,算是最早来西北种葡萄的那批人,一种就是几十年,只有理想和热爱才坚持得下去。”苏馥道,“葡萄园倾注了她爸爸,更确切说是他们一家的感情和梦想。”
苏馥突然觉得自己挺残忍的,在明知贺兰念为什么不卖葡萄园的情况下,还对贺兰念说那样的话,无异于又在贺兰念伤口上狠狠捅一刀。
贺兰念刚才都要哭了。
苏馥想把这罪过转移到程回和程英纵身上,发现自己还是内疚难消。
程回没说话,只有夹着烟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