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永安会的人抓了。
原因我不想说。
我只想说,这间屋子配不上我的身份。
不是我要求太高,是这间屋子真的很糟。
各位,请紧紧跟随我的手势。往上看,是漏水起皮的天花板,往下看,是发霉变色的旧地毯,往前看,是一台大|屁股电视机和它背后封满铁条的窗户,往左看,是卫生间掉漆的门框,往右看,是吕星明的大脸。
我靠,他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我倒不是害怕他,毕竟吕星明长得还挺好看,脸上有棱有角的,眼睛大,眉毛密,每次看见都想拽过来亲两口。可我死也没想到,这样一位标致的小伙子,他竟然有味儿!
对,有味儿。不是全身,是所有被袜子盖住的部位,都有味儿。偏偏我又是个鼻子极灵的,吸口气就要昏过去了。按理来说,我发现以后,应该立马开除他才对,但你要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他来我家东方大饭店,原本是应聘会计的,也选上了,却十分不幸地被我看中,撬来当了专职司机。我是第三天才发现不对劲的。前面两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车里会有味儿?这不是兰叔送我的新车吗?车里死耗子了?
第三天我恍然大悟,是吕星明的脚死了。
我也要死了。
我本来是想把他开除的,但是听说他父母双亡,好不容易才考了个大专,上学期间一直勤工俭学,辛辛苦苦毕了业,也没回老家,就想留在沧浪市找份工作,糊口度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听完以后,心里是软软的。
我舍不得了。
而且人事那边说,不能以此为借口开除员工,要赔钱。我知道之后,心里更软了。可能是疼化了,因为我心疼钱。
万幸还有试用期,三个月没到,想开就开。
你以为我会把他开了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养条狗,不想要了,也不能随便扔吧!何况是个大活人呢,不要就扔啊,那还是人吗?我可干不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沧浪市谁不知道,东方大饭店是庆义会的产业,里面的人吃黑米,穿黑衣,赚黑钱?吕星明要是被我赶走了,再找工作,别人问他,之前干过什么工作呀,就他那个珍珠脑子,肯定傻不愣登地说,在东方大饭店当过会计,替我开过车,那别人一听就明白,这小伙脑壳有包,还被黑|道踢了,没有当场把他扭送派出所,都算是慈悲为怀了。
即便不能带他吃香的喝辣的,潇洒快活,至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害人吧!
我是这么想的。
我绝对没有贪图任何人的美色。
我可以对我家二楼卫生间里的节能灯发誓。
再说回此时此刻,吕星明凑过来了,我不用细看,就知道他在我身边。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自己的鼻子赶快瞎了吧。
“老大,你在干嘛?”吕星明问我。
我总不能说,是他把我熏着了吧。那样太直白了,也太伤人自尊了。我们俩仲夏时节相识,到现在天气转凉,秋风吹叶黄,少说也共事大几十天了,换成是闪婚情侣,今晚离婚证都该领完了。我和他之间,不可能一点情谊都没有,就算是上级下级、大哥小弟、老板司机,凭我的人格魅力,也该打造出铁一般的关系了。既然都亲近到坐同一辆车了,我就更不能说那种话了。
为什么呢?
道理其实很简单,各位也都知道。
世间恶语如刀,而家里人捅|你的刀子,往往最痛。
越亲,越痛。
我宁可拿点儿别的什么东西,把吕星明捅得死去活来,也不要嘴里叼着刀子,把他的心给绞碎了。面还没擀呢,拌什么饺子馅啊?
他特别像一块白水晶,纯得透光,我朝他动刀子,那就是赤|裸裸的犯罪。
我有时候真挺佩服那些雕刻师的。他们捧着价值连城的宝石美玉,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又是钻子,又是凿子,喷水扬灰的,万一雕毁了怎么办,心里不难受吗?我要是捡到宝了,肯定揣到怀里藏起来,谁也不许摸!
我掀开睫毛,和吕星明对视一眼。右太阳穴敲锣打鼓,上蹿下跳,我弯起两根指头,把它一家老小都碾碎了。
舒服了一点点。
“我再说一遍,你去卧室休息,没叫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啊老大?”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行,这里很危险,我要保护你!”
保护我,就凭他?
如果永安会真冲进来杀我,他只有一个下场,就是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高喊一声不许伤害他老大,然后突突突,被对方打成最新款的漏勺。
我毫不怀疑。
事到如今,只能想个办法,先把他甩到一边了。
我坐直身子,岔开腿,摸了自己一把:“过来,转两圈。”
吕星明从沙发背后绕出来,走到我面前,双手紧贴裤缝,原地旋转了两圈半。多转半圈是因为他被地毯绊住,差点儿摔倒了。
我想了想以前看过的电影,心里还是没底,只好硬着头皮演了起来。
我上下端量了他几遍,双手撑住沙发,一边舔嘴角一边说。
“老子想玩你。”
这台词真他|妈恶心,我竟然说出来了。
张子鹤,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其实吧,我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可能是想和吕星明打一架,把永安会的人骗进来,找机会逃跑?可能是想让吕星明落荒而逃,躲进卧室里不出来?可能是想探探吕星明的底线,看他能不能接受我?可能是猪油蒙心色胆包天,想尝尝自己种的大白菜?可能是想逗逗吕星明,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可能是活着太无聊了,想被他臭骂一顿?
最后一种的可能性,还挺大的。
我相当了解吕星明,像他这种纯正的笨蛋直男,智商如无骨鸡柳,外酥里嫩,底线似磨刀砂轮,火光四溅,听到后十有**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扇我一耳光。
想想还挺刺激的。
我在脑海里为他勾画了十万种反应。
他选了我没想到的那一种。
“老大,我愿意。”
吕星明看了看我,抬起双手,把皮带扣解开了。整条长裤跟着皮带一起,自由落体,堆在他脚下。
好家伙,他竟然,没穿秋裤?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穿不穿秋裤有那么重要吗?
“我不愿意!谁同意了?快把裤子提上去!”我跳起来大吼。
“真的,老大,你不用试我,我愿意,不是假话。”吕星明垂着眼睛,没敢看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得舌|头都长牙了。
吕星明把外套脱在了卧室里,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绒衫。他抓住羊绒衫下摆,看着我:“老大,屋里有点冷,能不能不脱上衣?”
你可能想象不到这幅画面。
但我觉得,当时应该是在拍电影吧,主角是他,片名就叫《吕星明的献身》,反派是我,一位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的□□老大。
全片总时长一百三十分钟,剩下两个小时都在突突突。
枪毙我。
“你给我把裤子穿好!”我伸着食指,双手乱挥。
“老大,你别不好意思,我懂的。”
“你懂个屁!”
我想帮他把裤子提起来,可是手不够长,想提裤子,就难免要凑近他。裤子是抓住了,可是头呢?我的头靠在哪里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奇怪的姿势吗?
有的,各位,有的。
我把裤子往上提,他把裤子往下拽,一个不让脱,一个就要脱。我俩像双人拔河似的,为了一条裤子反复拉扯。我本来就使不上劲,他力气还比我大,这局面我还能赢吗?必输无疑呀!
恰在此时,屋门开了。永安会的粉毛小弟端着餐盘进来了。
他能看到什么呢?
无非是我,庆义会的老大,双手拽着自家司机的裤子,靠在沙发边,满头大汗地咳喘着粗气。在他眼里,我已经把吕星明的裤子脱下大半,马上就要得手了。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粉毛小弟把餐盘举过头顶,朝地下一扔,锁上门就跑。
我和吕星明同时僵在原地。
他可能是看到地上躺着两碗面条,觉得有点可惜,在考虑要不要捡起来吃了。而我呢,是因为被外人撞破了私事,无地自容,拼命思索着最快的去世之道。
要不就跳江吧?
不行,我跳了,吕星明也会跟着跳的。
旁人还以为我俩要殉情呢。
我完了啊,跳进湘江也洗不清了。
都怪笨蛋吕星明!
他低下头看看我,我抬起眼看看他。
“老大,我是不是又闯祸了?”吕星明问我。
我像被他开膛破肚的鲜鱼一样,蹦回了沙发里,用左半边鱼鳍捂着脸。
“星明啊……”
“在!”
“把裤子穿好,去墙角面壁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头,不许说话。”
“是。”
我听见他提起裤子,个楞个楞地系皮带,走到客厅另一边,头顶在墙面上,撞出一声闷响。
好头!
不对,我花大价钱买的,可别撞坏了。
我赶紧拿开鱼鳍,不是,什么鱼鳍,我这是手!
更正一下,我赶紧拿开左手,睁眼看他。
吕星明靠墙站着,脊背挺得笔直,从后面看过去,又宽又厚,抱起来肯定很舒服。可惜我也没有试过,暂时不能跟你分享使用感受。
我这人实在太怪了,头发是黑的,牙齿是白的,嘴是黄的,心却是红的。平常什么荤话都敢说,真要让我提枪上阵,一定是脸比心红。
强扭的瓜不甜,偷着扭也不行。
我今生今世,只想要真心实意。
张子鹤最大的癖好就是爱,吕星明不懂。
出去以后,给他报个班吧。不要射击格斗,不要琴棋书画,就要阅读理解,中英双语的那种,一对一也行,从小学到高中,帮他重修一遍。
不过我有个问题,现在报班得花多少钱啊?
太贵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