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之际,黎落仿佛看见阿爹和哥哥的笑脸在眼前闪过,还有如初——可惜,终究没能救他离开这片鬼域。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一双手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头颅与脊背,那指尖冰凉,动作却轻柔。
有人为她轻轻簪上一支发簪。
黎落艰难地掀开眼帘,朦胧中仿佛看见漫天飞雪,纯白世界里有道熟悉的身影——如初就站在她面前,白衣依旧,清冷如初见那日。
所有委屈与恐惧在这一刻决堤。
她泪水涌出,用尽最后力气扑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肩头,双臂环得那样用力,仿佛稍一松手,他就会再次消失。
而当鬼王如初俯身将她抱起,为她重新簪好发簪的瞬间——所有缠绕在她身上试图将她拖入深渊的黑暗怨气,竟如遇克星,纷纷退散逃窜,转瞬无踪。
一袭墨色长袍的如初被少女猛地抱住,顿时僵在原地。
她滚烫的泪水沿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那哽咽的抽泣声仿佛带着温度,一路渗进他沉寂已久的心底“如初……你怎么才来啊!”
就在刚才,当怨气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时,他竟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痛苦。指尖划开黑色漩涡,他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循着那缕微弱的感应寻来。
他在心底轻叹。人间那具肉身中,不过是他分离出去的一缕微弱神识,仅有一魂一魄——如今却因怀中这个少女,让远在鬼域的本体都为之心神动荡。
如初垂下眼眸,怀中颤抖的身躯让他生出陌生的恻隐。
她一定吓坏了。
鬼王如初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他缓缓抬起双臂,轻轻环住她,宽大的衣袖如羽翼般将她包裹,掌心轻抚她的发丝:“别怕,已经没事了。”
黎落渐渐清醒,听见他不同于往日的清冷嗓音,心里泛起一丝委屈。
她抽泣着抬起头,想嗔怪他为何来得这样迟——可当她从对方冰凉的颈间抬起脸时,却彻底愣住了。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纯白世界与白衣如初?
转瞬间,黎落又回到了那片阴森压抑的鬼域。
而自己竟正被那个冷面鬼王揽在怀中——他一只手轻抚在自己脑后,另一手仍安抚般地贴在自己的背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猝然响起。
黎落带着未消的惊怒,一掌甩在了鬼王如初俊美的侧脸上:“你个登徒子!还不快放手!”
鬼王如初的脸被这一巴掌打得偏了过去,火辣的痛感袭来,他却一时怔住,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此时,迟迟不见黎落跟来的元宝已拉着弦歌大人折返,恰好撞见这骇人的一幕——那个貌不惊人的黑瘦少女,竟狠狠掴了俊美无俦的鬼王一记耳光,还厉声斥他为“登徒子”!
弦歌轻摇羽扇在一旁啧啧称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日倒是小瞧了我们的小如初。”
元宝见状刚要惊呼,弦歌头也不回地抬手一道封口咒,将他的声音尽数封了回去——这等好戏,岂容打断?
鬼王如初从震惊中回过神,眸中寒意更盛。
他倏然起身,周身气压骤降:“你疯了吗?我刚救了你,你竟还动手?”
黎落被他冰冷的怒意慑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边后退边环抱住自己,又是害怕又是气恼:“你……你救我归救我……也不能趁机占我便宜啊!”
鬼王如初扶额,只觉一阵头痛。
他无奈叹息:“是你一醒来就喊着我的名字扑过来,我看你哭得伤心,才好心安慰。”他略带气愤地扯开领口,“你自己看,衣襟都被你的眼泪浸透了,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
黎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目光在白皙的肌肤下缓缓滚动。
微敞的领口勾勒出流畅的颈线,与精致的锁骨相连,在阴森光影间透出几分惊心的美感。
黎落猛地回神,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地移开视线:“我、我要抱的是如初!你现在这般……这般勾引我也没用!我绝不会对你这个赝品动心的!”
如初无力地松开扯住衣领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压下将眼前这小丫头一巴掌拍死的冲动——赝品?自己才是真正的如初好吗!
就在怒火即将冲破理智边缘时,一旁传来弦歌带着笑意的嗓音 “哎哟哟,你们两个还要吵到什么时候呀!小如初,对姑娘家可不能这么凶哦。”
只见弦歌轻摇羽扇,袅袅婷婷地走到两人中间。他用扇面半掩着脸,随即手腕一转,用扇尖轻点四周高耸的立柱:“有什么话,不如进大殿里慢慢说?你们看小黎落站在这儿,把这些饿鬼馋得……恨不得立刻将她生吞活剥了呢。”
黎落闻言一惊,慌忙环顾四周——很多鬼?在哪儿?她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恐惧瞬间包围了她,她下意识躲到弦歌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袖。比起那个凶巴巴的冰块脸,还是这个不会吃人又温柔的无脸鬼更可靠!
弦歌慈爱地用扇骨轻拍她的肩头:“别怕,别怕。”说罢便牵起黎落的手,领着她向殿内走去。
如初只得无奈跟上。
望着少女毫不犹豫躲向弦歌的背影,他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为什么当她害怕时,没有选择躲到自己身后,他心里竟会泛起这种怪异又恼人的感觉?
在即将踏入森罗殿的刹那,如初忽然回头,目光如淬寒冰,冷冷扫过连廊两侧的石柱。
“鬼王一怒”的威压如实质般扩散,那些缠绕在石柱上的魑魅魍魉只觉得魂魄几近撕裂,直到他转身离去,才得以喘息,却仍如烈火焚心般痛苦难当。
弦歌临入门时回眸一笑,羽扇轻摇:“眼都瞎了不成?没瞧见这姑娘是跟着谁来的,也敢动心思?”他嗓音陡然转厉,“天雷大元帅,给我好好教训他们!”
此时正躺在云朵上,捏着云包子大快朵颐的天雷大元帅,一听召唤立刻骂骂咧咧起来:“臭弦歌,净扰人兴致!”嘴上虽抱怨,胖乎乎的云团却一刻不停,倏忽间便飘至殿外。
这小云朵脾气可不小,只见它“咿呀”一声将五官挤作一团,奋力迸出数道金芒。
“噼啪”作响的电光看似细弱,落在翻涌的黑气上却激起凄厉哀嚎——那蕴含天地正气的雷火,正是阴邪克星。
“都给小爷记住了!”它叉着圆滚滚的腰,奶声奶气地呵斥,“看你们以后还敢欺负我大哥……啊呸!我小弟弦歌!”
这时一只金灿灿的包子从殿内飞出,正是鬼域难得一见的浩然气所化。
随即鬼王如初沉稳的心念在空气中荡开:“够了,莫要胡闹,快回去吧。”
天雷大元帅欢天喜地地抱拳高呼 “得令!”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余那些黑雾在柱间瑟瑟发抖——谁也说不清,这至阴至暗的鬼域之中,为何会孕育出这般至阳至刚的灵物。
黎落随众人走向大殿。
她戴上发簪后,先前撞墙之处竟出现了一扇巍峨巨门,门上雕刻着两只凶神恶煞的鬼首凶兽。
当她靠近时,许是嗅到了活人气息,那两只鬼首猛然睁眼,凶狠地瞪视着黎落。可当它们瞥见随行的鬼王时,眼神瞬间转为温顺讨好,甚至带着几分谄媚。黎落看得目瞪口呆——这变脸速度,比自己还快?
步入森罗殿,如初径直走向主位,宽大的墨色衣袂拂过地面,从容落座。
就在他坐下的瞬间,身下自然浮现出一道黑色漩涡——这并非刻意施法,而是鬼王与生俱来的威压外显。
此威压可驭万鬼,殿中所有鬼魅皆不由自主地俯首臣服。
他身后是无数盏墨色长明灯,燃着幽幽绿焰,将大殿映照得诡谲阴森。
浓重黑雾弥漫四周,雾霭边缘肃立着两排手持巨斧与骨鞭的鬼修罗。它们身形魁梧面目狰狞,阴冷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视着往来亡魂,也牢牢锁定了殿中唯一的生人。
黎落悄悄扯了扯元宝的衣袖,压低声音:“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这种阵仗……太吓人了。”
元宝却摇头:“不对,你这是第二次了。”
黎落惊讶地望向他,元宝肯定地点头:“你上次不是还在这儿往我主子脑门上贴东西了吗?这么快就忘了?”
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黎落倒吸一口凉气:“可当时没这么多人在场啊?”
元宝再次摇头:“上次也是这么多,只是你没看见罢了。主子当时那么生气都没当场杀了你,你真是命大。”
黎落顿时感到四周涌来浓重杀意,仿佛无数双眼睛正从暗处死死盯着自己。她只觉颈后一凉——今日,恐怕真要活到头了。
黎落走到大殿中央停下了脚步,悄悄抬眼看向主位上的鬼王如初。他正闭目养神,并未看自己。元宝恭敬地立于他身侧,弦歌则在他另一旁偏席悠然落座。
黎落立刻识趣地行了个庄重的叩拜大礼。
鬼王如初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清冷:“本王已查明你并非有意擅闯,但冒犯之过,不可不罚。”
黎落还未开口求情,元宝已“扑通”一声跪在如初面前:“主子!黎落姑娘对人间的您有恩啊!您向来有恩必报,可否看在这份恩情上宽恕她?”
黎落听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哪是求情,分明是催命!
她急忙对元宝挤眉弄眼,示意他别说了。谁知元宝会错了意,说得更加激动。
她伏在地上,欲哭无泪,只求一会儿能得个痛快。
一旁的弦歌朗声笑道:“没想到小姑娘与鬼王还有这般渊源。来,让我为你看看手相,再合合八字。”
黎落闻言,立刻小跑过去,乖巧地伸出手——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无脸鬼说话,连鬼王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弦歌用他那比女子还娇嫩修长的手执起她的手掌,仔细端详。
黎落正要开口奉承,却听他娇笑着转向如初:“哎呦,这八字与鬼王相合得很呐!特别是这姑娘天生短命——不如现在就了结了她?正好留在鬼域,可以陪你千年万年。”说完还朝黎落羞赧一笑。
黎落如遭雷击,头一次见人用最娇羞的表情说最狠的话。这些鬼,实在太难相处了!
难道今日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