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胖闻言,脸上顿时堆起得意之色。他大拇指一翘,用力拍了拍胸脯:“大哥,我办事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砸他马粪的‘好事儿’也都安排妥了,就藏在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保准给他个‘惊喜’!”
青山寨与官府的梁子,结得实在冤枉。
新官上任,急需功绩铺就青云路的巡检贾岱,与青山寨的一场阴差阳错的遭遇战后,被夺了活命粮草的青山寨,反倒坐实了恶名。连黎大当家都挂了彩。
一想到这飞来横祸,三个年轻人便忍不住相对叹气。天地良心,他们青山寨上下,哪个不是安分守己的……呃,好匪!即便寨中粮绝,下山“借粮”也谨守着规矩——只取钱财,不伤人命。那几次为数不多的“劫富济贫”,盯上的更是些恶名在外的奸商。
于小胖就是当年黎大当家从这样的奸商手里救回来的。他被带回寨子时,听说之前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浑身是伤,面色乌青,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吴婆婆第一眼看见他时,心疼得直掉眼泪,连声念叨:“这孩子能活下来,真是老天爷开眼,命硬啊!”
正回忆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三人一个激灵。
说书人散场,看客离去,三人便由于小胖领头,拐进了前头的长街。
没走几步,小胖和小花的肚子便先后“咕噜”作响。大树闻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朝路旁的面摊走去:“走吧,两位小爷,先填饱你们的五脏庙。免得待会儿动静太大,还没劈着贾岱,我倒先让你们的腹鸣给震晕了。”
三人正吃着面,邻桌的窃窃私语却飘了过来。只见两个汉子交头接耳,议论着方才说书段子与十几年前一桩旧闻何其相似。
一个说得信誓旦旦:“千真万确!听说那娘亲当时现了原形,青面獠牙,好不骇人!生下的孩子能是善类?家里觉得不祥,就打发他去城北僻静宅子独居。你猜怎么着?跟去的下人没几年就死得不明不白,连教过他的先生,不出两年也暴毙了!”
正说着,其中一人猛地抬头,恰见一位白衣公子手持书卷,自面摊前翩然经过,衣袂飘飘,风姿清雅。
那碎嘴汉子立刻拉扯同伴,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快看!就是他!”边说边朝公子来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那公子闻声驻足,蹙眉望来。
碎嘴汉子竟又补了一句“呸!真晦气,大白天活见鬼了!”
“啪!”
黎小花听得火大,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晦气的是我们才对吧!这位公子我没瞧见半分恶形恶状,倒听见你俩在这儿嚼烂了舌根!听得我饭都吃不下,白白糟蹋了一碗好面!”
那汉子刚要还嘴,大树与小胖已捏得拳头“咔咔”作响,应声而起。旁人一瞧这两人架势便是练家子,心知讨不了好,赶忙拉着碎嘴汉子要走。
碎嘴汉子也心虚,转身便溜,经过那公子身前时,竟又恶胆边生,瞪了他一眼,再次朝地上啐了一口,边走边回头冲小花嚷道:“我看你俩就是一路货色,天生一对!”
大树小胖作势要追,那两人顿时魂飞魄散,撒腿狂奔。
小花忙拉住兄长:“哥,别追了!我才不跟这等小人一般见识,正事要紧。”说着又用胳膊肘轻碰小胖:“消消气,为他们不值当。”
正安抚着,那白衣公子已行至面前,拱手一礼,声音清润:“姑娘不过碧华之年,却具此侠义心肠,肯为小生仗义执言,在下不胜感激。只是牵累姑娘平白受此恶语,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小花闻声转头,霎时竟愣在当场。
这公子生得实在好看,眼若桃花,却清澈无邪;眉如远黛,尽显风流。尤其笑起来时,唇角微勾,于不经意间便撩动了心弦。
然而,拥有如此勾人面容的他,周身却萦绕着一种疏离的清冷气质,仿佛被一层朦胧光华笼罩,令人想看清,却又不敢贸然靠近。
见她怔住,公子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莫非自己言语有何不妥?大树也奇怪地打量着妹妹,人家诚心道谢,这丫头怎地呆了?
他轻轻拽了拽小花的衣袖。
小花猛地回神,顿觉脸颊发烫,忙低下头,声音也扭捏起来:“公子……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先行告辞。”
话未说尽,便拉着身旁二人匆匆离去。
走出几步,小花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那公子仍静静立于原地,眼含笑意望着他们。见少女回眸,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些。
只这一笑,竟让小花倒吸一口气。分明只是个寻常微笑,怎地就好似满目含春,看得人心跳怦然,脸颊绯红?她慌忙捂住脸,低头笑着跑开了。
待走得远些,大树忍不住问道:“小花,你刚才怎么回事?人家跟你道谢,你倒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不等小花回答,于小胖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嚎了起来:“嗷!黎小花,你好算计啊!咱们面钱还没给,你自己就吃了两碗!你帮人家说了两句好话,说完撒腿就跑,这下面钱省了,还白捞个好名声!”
黎小花一个大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呸!就你机灵!”
言罢,她立刻抱住大树的胳膊摇晃起来:“好大哥,你快回去把面钱结了吧,可不能毁了你妹妹我‘黎女侠’的一世英名呀!”
大树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转身快步朝面摊走去,很快就折返“那位白衣公子已经走了,他还顺手将咱们的面钱一并结了。”
小胖一听,立马用手肘撞了撞小花,挤眉弄眼地,小花气得伸手就要挠他。
说笑间,三人已潜至巡检司附近,在一处街角阴影里猫下,死死盯着那扇朱漆大门。不知等了多久,小花靠在大树肩上昏昏欲睡,小胖的脑袋也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大树猛地一个激灵,用力摇了摇妹妹,又推醒小胖。小花睡眼惺忪,小胖则瞬间惊醒,瞪大眼睛慌忙四顾。
“贾岱出来了,”大树回过头,神色严肃,“跟不跟?”
小胖紧张地望向小花。小花揉了揉眼睛,脸上睡意瞬间被坚定取代:“跟!必须跟!这口恶气,非得替寨子和阿爹出了不可!”
大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带着二人悄然尾随上去。他们远远跟着,并趁机拐去小胖藏匿“大杀器”的巷子取货。大树眼见那贾岱拐进了回家路上最为僻静的一条街巷——这是下手的最佳地点,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回头急望,压着嗓子朝身后巷子低吼:“小胖!你磨蹭什么呢?人都要走没影了!”
话音刚落,小胖哭丧着脸,拎着那个原本盖马粪的破麻袋跑了回来,带着哭腔道:“完了,老大!我就藏在这儿的,那筐马粪……它、它不见了!”
大树眉头紧锁,正飞速思索对策,黎小花却已一把扯过破麻袋,眼中凶光毕露:“马粪没了算个屁!我们是悍匪——套麻袋揍他!”
大树与小胖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蒙脸,干!”
三人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向那道官袍身影。就在他们消失的下一刻,旁边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妇人探头压低声音喊道:“孩她爹!快去院外瞅瞅,准是那个倒臭粪的缺德鬼又来了!”
巷中,麻袋刚举起,贾岱却似背后长眼般猛然转身!拳风腿影交错,大树和小胖被逼得连连后退。小花刚要上前,却被大树一把拽回身后。
“退后!”
贾岱冷笑反扣住大树手臂,目光轻蔑:“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也配跟我?”话音未落,小胖猛地从背后合身扑上,死死抱住他嘶喊:“大哥快跑!”
大树趁机挣脱,回身一脚狠狠踹中贾岱胸口,拉起小胖急喝:“走!”
小花抓起臭麻袋迎面掷去,三人趁机如脱兔般窜出小巷。
贾岱紧追不舍,直将三人逼至城边岔路。眼前一宽一窄两条路——窄的仅容一人,宽的直通人流如织的主街。
电光火石间,小花猛地将兄长推向主街:“带小胖走!我去引他!”
“不行!”
“我有药粉防身!”她飞快拍了拍腰间布包,转身钻入窄缝。
贾岱追至,恰听见墙缝里传来压低的催促:“二当家,收收肚子呀!”他悄声拐过弯,正见那小黑炭往缝里挤,箭步上前欲抓——“哗啦!”
一把白色粉末迎面洒来。贾岱早有防备,鼓气猛吹,粉末倒卷而回。待尘雾散尽,墙缝中早已空无一人。
“咳咳……这小黑炭!”贾岱被呛得暗骂,眼看窄缝难通,转身直奔主街——那胖同伙绝钻不过去,守住城门,便是瓮中捉鳖!
而此时,顺利钻过墙缝的黎小花正欲得意,却觉眼睛一阵火辣——那“眼盲心黑散”全被吹了回来!
她捂着眼跌跌撞撞,泪如雨下:“这傻大个太坏了!”视线模糊间,她摸到一处僻静宅院的围墙,索性合手一拜:“您行行好!小女子被恶犬所迫流落至此,借贵宝地躲片刻,来日必报大恩!”
说完,她用衣袖狠狠抹了把鼻涕眼泪,利落地翻上了墙头。
黎小花趴在墙头,强忍着不敢低头——稍一俯身,眼泪便要决堤。她仰着脸打量院落,这院子颇为宽敞,收拾得干净齐整,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泪眼婆娑地咧嘴一笑,爹还真没骗我,我真是命好!
想到这儿,顿觉浑身充满力气,连内力都仿佛精进了几分。她纵身跃下,自觉身轻如燕。
直到看清下方景象,一切已来不及。
听见墙边动静的傅如初从廊下缓步而来。一袭白衣的他驻足墙下,正抬头望向那个趴在墙头泪眼汪汪的黝黑少女。
清风拂过,卷起一场纷飞的梨花雨。他微微仰首,如瀑青丝垂落身后,白衣胜雪的身姿立在飞花间,衣袖随风轻扬,仿佛天地灵气皆汇聚于他一身。
忽然,那“黑炭”少女迎面砸下。
傅如初惊慌后退,随着一声闷响,雪白花瓣混着尘土飞扬——少女已轰然落地。
黎小花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哎呦”着用酸痛的胳膊撑地想爬起来,却模糊瞥见那抹白衣就在近旁。她心一横,白眼一翻,“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