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落凡尘 第2章 人间

待大树出去后，黎啸天怕惊扰了怀中婴孩，便轻轻摇晃着拍抚。魏老伯这才肃然道：“大当家的，这小娃来历不凡。送走，或许能为你避过一劫；留下，或可为你带来福缘。是去是留，全凭你一念之间。”

黎啸天低头，看着怀中那张白玉般纯净的小脸，迟疑片刻，终是压低声音问出心中最大的忧虑“她……可是妖物？若留下，会不会给寨子、给大树招来祸事？”

魏老伯闻言轻笑摇头“她身世清白，绝非妖邪。至于能否为青山寨带来福报，就看咱们接不接得住这份机缘了。”

老人已从黎啸天眼神中读出了答案，他踱步向外，语气也随之轻松起来：“别人上树掏鸟蛋，你家小子倒好，掏了个女娃娃回来！哈哈哈——”

正巧跑进屋的大树听见这话，惊讶地瞪大眼睛：“魏老伯，你咋知道妹妹是从树上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爹爹呢！”

魏老伯只慈爱地拍拍他的肩：“好小子，米汤不管用。你现在就回去找那棵树，看看上面是不是开着朵花。若有，就连枝摘下——花盏里若有露水，千万小心别洒了，那才是你妹妹的救命药。再挖些树根旁的土，越多越好。若是找不到花……”老人顿了顿，轻叹一声，“那便是这孩子的命数了。”

大树困惑地望向父亲，黎啸天郑重点头。少年不再犹豫，转身如风般冲了出去——此刻没有什么比救活妹妹更重要了。

约莫半炷香后，大树满脸通红地跑了回来，手中果然捧着一朵奇花。那花开得莹白如玉，通体流转着淡淡清辉。他在那棵树上寻了许久，却只寻得这一朵。花蕊中沾着些许清露，不多不少，恰够一口。

黎啸天小心翼翼地托着花朵，让微凉的花瓣轻触婴孩朱唇，将那一口晶莹清露缓缓喂入。小娃咂了咂嘴，似在回味，长睫毛轻轻颤动如蝶翼。父子俩屏息凝神，期盼着她睁开双眼，可那小婴儿只是扭了扭身子，又沉入酣睡之中。

见女婴饮下花露后仍无动静，黎啸天急忙喊大树去请魏老伯。不多时，老人便到了，手中还捧着一只看似寻常的陶土花盆，唯有细看才能辨出盆身隐现的暗纹。

魏老伯让大树将挖来的土倒入盆中。大树哭笑不得：“魏老头，你莫不是框我？就这巴掌大的盆，还让我多挖点土？”他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小把土放入，盆沿已满。

魏老伯抚须大笑：“你尽管放便是。”大树虽嘟囔着，却还是又捧了一把土——奇的是，土壤竟真又装了进去，不见溢出。他一捧接一捧地添土，那陶盆也随之变大，最终竟成了个半人高的大陶缸。

魏老伯虚按示意停下，随即让黎啸天将女婴轻放在土壤上。

接下来的变故，快得让父子二人来不及反应——魏老伯低叹一声“可惜喽”，突然抽过那截花枝，高高举起，猛地刺向女婴心口！

大树当场吓呆。黎啸天看出意图欲阻止，却为时已晚。魏老伯却捋须而立，满面得意，仿佛立下大功。

不等父子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一幕奇景展现，只见花枝刺入处，未见半滴血水，女婴面容安详如初。刺入花枝处开始流转金光，花枝渐渐变为莹白，最终连枝带叶化作万千光点，翩然四散，又齐齐汇入女婴心口处——那本该存在的伤口竟已无踪，肌肤光洁如初。

此时，陶盆暗纹中金线流转，如活物般蜿蜒没入女婴体内。她的身躯缓缓升起，被一株虚无的白色花枝托起。巨大的白花舒绽层层花瓣，莹莹清辉震荡着四周空气。绽放到极致时，花蕊处安然卧着通体如玉的女婴，仍在酣睡。

黎啸天父子只觉威压如山，膝软难立，却动弹不得。

魏老伯刺破指尖，将一滴血珠点在女婴额前。胎记随之隐去，巨花收拢入土，女婴轻轻落回盆中，依旧沉睡。

看着指尖残存的血色，魏老伯摇头苦笑。他转身朝大树额上轻轻一点，少年当即软倒，被他稳稳接住，送入黎啸天怀中。

“福祸相依，皆是命数。”魏老伯捻须长叹，“大树年幼，恐祸从口出，忘了为好。那女娃神魂未稳，花枝本是她的命脉，我强行助其融合，能否活下来，看她的造化。既然决意留下，便好生抚养。这花盆中的是她的本源，务必藏好。”

黎啸天怔在原地，半晌才从震撼中回过神。他慌忙将两个孩子安置在床上，又快步追出屋外，朝着魏老伯离去的方向跪下，高声道：“多谢老神仙！那日后……”

话未说完，远处已传来魏老头带着笑意的声音“明日开始，怎么养大树的就怎么养她。快起来吧！什么老神仙——你没见我也会流血么？记得去王老太婆那儿给我抓只鸡炖汤补补，那婆娘总说我是个骗吃骗喝的老神棍！”

魏老伯低头嘀咕着“这样连上面也察觉不到，还真是来的悄无声息啊！”

翌日天未亮，黎啸天房中便传出一声响亮啼哭，随即哭声震天。他看着怀中女婴，想起她安卧花心的模样，不由笑道：“往后，你便是我黎啸天的女儿，黎小花。你有个哥哥叫大树，放心，日后他会护着你的。”

哭声愈发嘹亮。自此，小花就在父亲与兄长手忙脚乱的呵护中，一天天长大。

而此时，魏老伯正盘坐在院中石桌上，垂目看了看自己微瘸的腿，摇头轻笑：“这灵根倒是契合我的山根，可惜喽！好歹救了条性命，何况还不是寻常人。”他仰首望天，朗声笑问：“这该算是一大功德吧？”

春去秋来，小花渐渐长大。只是这些年来，黎大树总忍不住嘀咕，明明记得从河边刚捡回妹妹时，她白白净净像个玉娃娃，怎么如今竟长成了眼前这个黑黝黝的小哭包？

转眼十六年后，人间·绥安城

初夏的梧桐树下，一个瘦小的黝黑少女随意盘着发髻，系了根自编的彩色发带。她与身旁衣着朴素的高大少年并肩靠在树干上，正嗑着瓜子，听不远处说书先生讲述贵公子与美艳狐妖的恩怨情仇。

听到紧要处，一个气喘吁吁的小胖子匆匆跑来，还没开口，就被黑瘦少女一把拉开“于小胖，别挡着！最精彩的地方到了——书生就要发现他怀孕的娘子是妖了！”

于小胖本名于崇华。这文雅名字总让他想起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往，正因此大伙儿唤他“小胖”时，他反倒答应得格外爽快。

此刻他喘着粗气，委屈道：“说好一起下山打探消息、共谋大计，结果忙前忙后就我一人！你俩倒好，下山快活来了。”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肚子，更委屈了“山上的兄弟还总说我下山必定大鱼大肉……谁想得到，偷懒的偏偏是你们这两根瘦竹竿！”

黎小花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瘦猴”变成“圆滚滚”的于小胖，咧嘴大笑，露出一口格外洁白的牙齿：“说来也怪，你们看看我这张脸，咱们青山寨的风水怕不是都养到我一个人身上了吧？再瞧瞧你于小胖，你那大肚子，寨子里油水是不是全让你一人给截胡了？哈哈，你说气不气！”

于小胖被这小黑炭气得龇牙咧嘴：“咱大当家的就是抠门，也不给你买面镜子照照！哦不对，照了也是白照，太黑了，看不清！哈哈！”

一旁的高大少年黎大树立刻飞起一脚，轻轻踹在于小胖的屁股上：“放屁！谁说我妹子黑了？我们小花美着呢！”

黎小花得意地一扬下巴：“就是！我可是咱们寨子里的一枝花。你没看见隔壁黑虎寨那个二少当家的，每次见到我，那哈喇子流的，要不是我爹威武，他早来提亲了。”

于小胖捧腹大笑：“对，大当家的威武，咱们这当土匪的，除了杀人越货不拿手，其余样样都行！回头你真嫁过去，就凭你那饭量，黑虎寨的二少爷怕是要哭鼻子喽！”

“哼，我才看不上那个小哭包呢！”黎小花双手一叉腰，脑袋仰得更高了：“我日后要嫁，就嫁那种眉清目秀，跟块玉似的读书人！正好我爹总念叨，寨子里要是有个正经教书先生就好了，免得大伙儿都被魏老伯给带偏喽。”

“你还想嫁个玉树临风的公子？”黎大树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

隔壁黑虎寨大当家的有两个儿子，那小儿子和黎小花年纪相仿，说来也怪，他第一次见到黎小花，就被这黑炭头小姑娘——外加自己——联手揍了一顿。可自那以后，那小子反倒对小花念念不忘了。大树心里直犯嘀咕，莫非是自己当时下手太重，把他脑子打坏了？不然怎么能看上自家这个黑炭妹妹？

想到这儿，他赶紧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让自己清醒点——怎么能觉得自家妹子丑呢！

黎小花和于小胖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他在抽什么风。大树赶忙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故作严肃：“说正事！那个姓贾的，回家的路线摸清楚了没？盯梢的弟兄没被他发现吧？”

于小胖闻言，脸上顿时堆起得意之色。他大拇指一翘，用力拍了拍胸脯：“大哥，我办事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姓贾的回家路线，我摸得门儿清。砸他马粪的‘好事儿’也都安排妥了，就藏在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上，保准给他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