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急忙追上去:“安儿,回来!”可那孩子跑得飞快,转眼就消失在园子深处。
黎落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扶着如初的胳膊问:“那个胡说八道的小孩是谁啊?”
如初面露尴尬:“是我嫡母所出的弟弟,傅安瑜。”他之所以心虚,是因为弟弟确实说破了他方才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
黎落讪讪道:“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说话太没谱了。”
如初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黎落:“你刚才在躲什么?”
黎落别过脸去,支支吾吾:“没躲什么……就是看见有人落水,吓坏了,想去找人帮忙。”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如初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寻来,见到二人连忙行礼:“初公子,方才前来赴宴的巡检司贾大人被人推落水中,大老爷吩咐各房公子都带着书童去前厅问话。”
丫鬟退下后,如初回头看向黎落,只见她心虚地垂着头,手指不安地揪着袖口。
如初在心中轻叹一声,她还是什么都不肯对自己说。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黎落的脑袋,语气温和:“放心,有我在。”说完便转身要带她去前厅。
黎落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发颤:“如初,对不起……我这次好像真的闯祸了。贾岱落水是我做的,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是我……”
如初目光一凝,郑重地点头。
转眼两人来到前厅。
贾岱这位苦主正与傅家几位长辈坐在厅中。
如初与黎落进来后,徐管家上前禀报:“老爷,各房主子都已带着书童到齐了。”
如初的大伯脸色凝重,微微颔首,示意贾岱可以开始查问了。他只盼此事与傅家无关,否则傅家颜面难保。
贾岱起身作揖致谢,随后命所有书童站到厅中。
他冷着脸踱步审视,身形不符的便挥手让其退下。很快,只剩下四五人衣着与身形都与他的记忆相近。
他目光如鹰般扫过剩下的人,嘴角微扬:“你们每个人,都小声说一句——‘走你’。”
黎落垂着的眼猛地睁大,心中惊骇——他竟记得她踹他下水时,因发力而含糊喊出的那两个字!
一旁的如初始终注意着她的反应,再这样下去,她必定暴露。唯一的办法,是在她开口之前,替她遮掩过去。
如初毫不犹豫地走到黎落身前,将她完全挡在身后,高大的身影阻断了贾岱投来的视线。
他拱手一礼,语气诚恳:“贾大人,实在抱歉。我这书童嗓子坏了,尚未痊愈,怕他那粗哑嗓音唐突了大人。我代他赔个不是。”
今日书童本无开口之机,唯一一次出声,是谢老祖宗赏赐。幸好此时女眷不在,黎落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眼神也逐渐镇定。
她上前一步,刻意哑着嗓子谢过公子解围。
如初自然地侧身让开,黎落又恭敬地向贾岱行礼:“大人恕罪,小人嗓音难听,恐污了尊耳。”随后低哑地吐出那两个字“走你。”那声音确实刺耳难听。
傅霖川瞥了一眼自己大哥的脸色,其他长辈也纷纷蹙眉看向如初。傅霖川心中暗叹,这逆子,还嫌今天不够乱吗?
待余下几人一一说完,贾岱对如初这位书童仍存一丝疑虑——身形衣色皆似,嗓子又哑得如此凑巧。
但他并未说破。
这毕竟是傅家的人,自己只是猜测,而傅家如此配合,也不过是为了自证清白。
沉吟片刻,贾岱挥手让众人退下,转身向傅家长辈作揖致谢“多谢诸位叔伯为侄儿主持公道。看来那贼子并不在其中,应是趁乱混入府的。还请护院加强巡查,勿惊扰了府中长辈与女眷。”
傅家家主——如初的大伯,神色缓和地回应:“今日是傅府招待不周,让贤侄受惊了。傅府也非任人随意进出之地,我们定会继续严查,给贤侄一个交代。”
一番客套后,众人陆续散去。
贾岱告辞离去,如初也带着黎落向祖母辞行,离开了前厅。
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贾岱的声音:“如初公子留步。”
如初脚步一顿,回头便见贾岱含笑走来,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向他身旁的小书童。
如初不动声色地侧身作揖,宽大的衣袖随风翻飞,恰到好处地隔断了那道审视的视线。
黎落会意,默默后退一步,垂首侍立。
“如初公子这是从何处寻来这般知礼的书童?”贾岱笑问。
如初从容应答:“不劳贾大人挂心。今日傅家招待不周,还望见谅。祖母还在等我叙话,就不耽误贾大人回府了。落水受寒非同小可,还请早些歇息。”
贾岱伸手轻拍如初作揖的手背,意味深长地道:“如初公子可曾听过灯下黑?既如此,贾某便不打扰了。”临走时,他的目光又一次掠过那个安静的书童。
待他走远,黎落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嘟囔:“总算走了,还好他没认出我。”
如初望着贾岱远去的背影,眸色微沉:“恐怕,他早已猜到了。”
黎落顿时像只做错事的小猫,耷拉着脑袋:“对不起,又给你惹麻烦了。”
如初转身,目光温柔:“你这么做,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他方才在前厅没有当场指认,就是不愿与傅家为难。日后我们避开他就是。”他顿了顿,“走吧,祖母还在等我们。”
黎落愧疚地点点头,乖乖跟在他身后。
看着这般模样的黎落,如初心头反而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看来她平日对贾岱的关注,并非出于女儿家的心思,怕是另有缘由。若真是深仇大恨,也不会只是将人踹进浅池这么简单。想到这里,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二人来到祖母院中。花厅里,各位世家小姐和夫人已然散去,只剩如初的嫡母与几房主母陪着老太太说话,等候前厅的消息。
回话的嬷嬷刚退下,如初便带着黎落前来辞行。
祖母素来不喜这些妇人见到如初时的做派,便示意她们各自回去歇息。唯独苏楣——如初的嫡母,装作未听出婆母话中的逐客之意,执意留下。她始终防着婆母心软,要将这个她眼中的“妖孽种”接回府中。
祖母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当她不存在般,亲切地唤如初到身边坐下。
苏楣在一旁柔声开口:“初儿,莫要与你婶婶计较。她不过是因当年那场风波至今耿耿于怀——你堂哥行冠礼多年,亲事却一直艰难,她这才怨气难平。你并没有什么错处,千万别往心里去。”
祖母轻轻拍着如初的手,声音却刻意扬高了几分,分明是说给儿媳听的:“初儿别多想。你那婶婶是自己不顺心,便拿小辈撒气。她那儿子终日流连花街柳巷,是绥安城出了名的浪荡子?有头有脸的人家,谁肯将女儿许配给他?小门小户的,你婶婶又瞧不上。眼见儿子年岁渐长却终日不着家,她这才寻由头迁怒他人。”
如初面上依旧带着温顺的笑意:“祖母、母亲放心,我不曾怪罪婶婶,这些小事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又叙话片刻,如初正欲告辞,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孩童冲进屋内,一头扎进苏楣怀中,指着如初喊道:“娘亲!你快管管他!他方才在花园里做见不得人的事!”
如初脸色骤然一沉,心头仿佛压上了巨石。
黎落只觉得脑际嗡鸣——这个弟弟每次见面都要信口雌黄。
苏楣连忙推了推那孩子,柔声训诫:“天大的事也要先给祖母和兄长问安。”说着牵起傅安瑜上前行礼。
傅安瑜草草向祖母问了安,随即转向如初,随意晃了晃双手权当作揖,嘴里含糊地唤了声“兄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祖母见他这般不知礼数,面色渐沉。正要开口,傅霖川走了进来。他向母亲请安后,自然地揉了揉傅安瑜的脑袋,随即转向如初温柔声问道:“可是要回去了?”
老祖母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正色道:“安儿,既然你爹在此,就让他好好教教你该如何向兄长行礼。”
傅安瑜见父母都在,顿时委屈起来,指着如初大喊:“我才不要给他行礼!他不是我哥哥!他当年差点害死我和娘亲!他根本就不是人——他娘是妖怪,他也是妖怪丧门星!”
“啪”的一声脆响,傅霖川一巴掌打在了傅安瑜的脸上“住口!”
苏楣慌忙上前搂住儿子,捂住他的嘴连声劝止,又心疼地对着他发红的脸颊轻轻吹气。
傅霖川立即换上讨好的笑容,转向如初劝道:“初儿,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别与他计较。你们是亲兄弟,莫要记恨他。”
如初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淡淡道:“爹放心,我不会与弟弟计较。”
得到这句保证,傅霖川明显松了口气,转过身去。
站在如初身后的黎落气得双手紧握,微微发颤。如初说完便向祖母、父亲和嫡母行礼告辞。
祖母眼角含泪,心中百感交集。她不忍再看如初,虽是不舍,仍挥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的这个儿子终日怕被妖魅惑了心窍,殊不知早已被人蒙蔽了双眼。
如初带着黎落正要离开,刚踏出门槛,就听见傅安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叫嚷道:“爹你偏心!明明是他不配当我哥!他刚才在园子里做见不得人的事,你和娘都不教训他!你快去打死他!”
傅霖川见这小祖宗越说越离谱,生怕被如初记恨,厉声喝道:“住口!”
傅安瑜见父亲凶他,哭得更大声了,指着门口骂道:“就是他不要脸,想亲那个小书童被我撞见了!那小书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才会跟他在一起!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黎落听闻这孩童不仅不讲理,还学会胡乱攀咬,正要开口辩解,如初却猛地转身将她拉到身后。
他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傅安瑜,语气虽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说我,今日不与你计较。但若再敢说她一句,我便真化作妖怪,第一个来找你。”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更让这话语添了几分森然。
说完,他拉着黎落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老祖母看得分明,如初这次是真的被至亲寒了心。只是安瑜小小年纪说话就如此恶毒,实在令人忧心。
不过他在园中所说恐怕也非全然捏造——看如初方才急切维护那小书童的模样便知,那书童在他心中的分量,绝不止是个下人那么简单。如初已到婚配之年,常年独居确实孤单,还是该早日为他寻个知冷知热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