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茶田景区藏在梅县雁洋镇的群山褶皱里,晨雾像被谁抖散的轻纱,丝丝缕缕漫过茶树梢,把整片茶田晕成一片朦胧的绿。雾霭中,远山的轮廓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未干的淡墨,而近处的茶树则顶着晶莹的露珠,每一片叶子都裹着湿意,仿佛一触即碎的翡翠。等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雾气才恋恋不舍地散去,露出茶树整齐的模样——它们顺着山势一层一层铺展,齐整得像被巧手梳过的绿绒,从山脚一直叠到云雾深处,每一行茶树都修剪得圆滚滚的,像堆在坡上的绿绣球,新抽的嫩芽裹着露水,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仿佛撒了把碎钻在叶尖。
绊,倒能惊起几只躲在茶丛里的山雀,扑棱着翅膀飞进远处的竹林,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道旁立着些竹片刻的木牌,字迹被风雨磨得圆润,写着茶树的品种:“蜜兰香”“黄枝香”“桂花香”。风过时,竹牌轻轻晃,像谁在低声念着这些温柔的名字,木牌下的野草顺着风势弯腰,叶片上的露水滚落,滴在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偶尔有背着竹篓的采茶女走过,斗笠的宽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抿紧的嘴角,指尖在茶丛间翻飞,专挑那刚冒头的一芽二叶——据说这样的嫩芽最有灵气,掐下来时,能听见极轻的“啵”声,像春天在枝头绽裂的脆响。她们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沾着茶汁的绿,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被阳光晒成浅褐的皮肤,竹篓系在腰侧,随着脚步轻轻晃,里面很快堆起尖尖的绿,沾着的露水顺着篓沿滴下来,在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串成一串断断续续的银线。有人会哼起客家小调,调子轻快,混着茶丛的“沙沙”声,在山谷里荡开,惊得蝴蝶从一朵野菊上飞起,扑闪着翅膀掠过茶田。
茶厂的白墙在茶田尽头露出来,像块干净的画布,屋顶的黑瓦上爬着几丛瓦松,肥厚的叶片叠着,边缘泛着红,像给房子戴了顶绿帽。晾晒场铺着竹匾,竹匾的篾条被阳光晒得发黄,刚采的鲜叶在匾里摊成薄薄一层,青绿色的叶片渐渐失了水分,变成深褐,叶脉却愈发清晰,像老人手上的青筋。空气中的清香也慢慢发酵,混进花果的甜——凑近了闻,能辨出蜜兰的幽、黄枝的清、桂香的醇,像把整个春天的香都收在了叶片里,连路过的风都带着甜意,吹得竹匾轻轻晃,叶片在匾里打着旋,像在跳一支缓慢的舞。
杀青车间的铁锅烧得发红,师傅的手握着竹匾,手臂肌肉绷紧,猛地将茶叶倒进锅里,“滋啦”一声,白汽裹着更浓郁的香漫出来,瞬间填满整个车间。他的袖口沾着茶渍,深蓝的布衫被蒸汽熏得发潮,手背被蒸汽熏得发红,却丝毫不在意,翻动茶叶的动作稳得很,竹帚在锅里划着圈,把茶叶翻得匀匀的,像在侍弄什么珍宝。旁边的揉捻机“咕噜咕噜”转着,把杀青后的茶叶揉出汁来,墨绿色的茶汁顺着机器的缝隙渗出,滴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空气里顿时多了层厚重的醇味,连墙角的蛛网都似被这香气熏得轻轻晃,网上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围龙食府的灰瓦翘角藏在竹林里,竹枝的影子投在白墙上,随风轻轻摇。木窗推开时,能看见茶田的全景——绿浪顺着山势起伏,远处的山尖浮在云里,像漂在茶汤里的叶。餐桌上铺着蓝印花布,白瓷杯里泡着刚沏的单丛,茶汤金黄透亮,杯壁凝着细珠,像挂了层碎钻。抿一口,舌尖先触到微苦,像触到茶芽最尖的那点涩,随即化开甘,喉间泛起清凉,余韵里裹着山的清冽与阳光的暖,连呼吸都带着香。
配茶的茶点摆得精致:绿茶酥的裂纹里嵌着白霜,像落了层雪,咬开时酥皮簌簌掉渣,满口都是茶的清,带着点奶味的甜;茶香糕的表面撒着芝麻,黑点点缀在米白的糕体上,软乎乎的,甜里裹着醇,像把茶田的春都嚼进了嘴里。服务员穿着蓝布裙,端着茶点走过时,裙角扫过地板,带起一阵风,吹得烛台的火苗轻轻晃,光影在墙上投下摇曳的痕。
山腰间的茶艺馆是木质的,梁柱上的木纹清晰可见,被岁月磨得发亮,栏杆上缠着紫藤,四月花开时,紫瀑布似的垂下来,花瓣落在茶桌上,像撒了把紫星星,香气漫过茶桌,连茶杯里的茶汤都染了点紫意。茶艺师穿着蓝布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瘦的手腕,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响,手法娴熟地冲泡着茶:温杯时,白瓷杯在掌心转着圈,水汽氤氲了眉眼;投茶时,指尖捏着茶叶,轻得像拈着羽毛,茶叶落在杯底,发出“簌簌”的轻响;注水时,壶嘴的茶汤成线落下,不偏不倚注满茶杯,动作行云流水,像在表演一场关于茶的仪式。
她会轻声讲茶的故事:“这蜜兰香啊,得在清明前采,沾着晨露的才带蜜味,晚了就只剩叶的涩了。你看这茶汤,黄得透亮,像把阳光都泡在里面了。”客人捧着茶杯,看着窗外的茶田,听着她的话,偶尔啜一口茶,茶香混着紫藤的香,在舌尖慢慢漾开,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傍晚的茶田被夕阳染成金绿,每一片茶叶都镀着金边,像撒了层金粉。采茶女们背着满篓的鲜叶往回走,脚步有些沉,身影被拉得很长,竹篓的带子在肩上勒出浅痕,印着红。有人把斗笠摘下来,扇着风,露出被晒得发红的脸颊,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衣领上,洇出深色的痕。有人哼起客家山歌,调子弯弯绕绕,混着茶丛的“沙沙”声,在山谷里荡开,惊得归鸟从林间飞起,翅膀带起的风,吹得茶树梢轻轻晃。
远处的山尖浮在晚霞里,像浸在茶汤里的叶,茶厂的烟囱升起淡淡的烟,与山间的雾气缠在一起,慢慢漫过茶田的轮廓,把绿和金都晕成一片暖。风吹过茶丛,发出“沙沙”的响,像茶树在低语,说着这一天的阳光、雨露,还有采茶人指尖的温度,那些藏在叶片里的秘密,都随着晚风慢慢散开。
夜色漫上来时,茶田渐渐隐在暮色里,像被盖上了层黑绒布,只有食府的灯亮着,暖黄的光从窗棂漏出来,落在石板路上,像铺了层碎金。偶尔有晚归的虫鸣响起,“唧唧”声里带着湿意,与远处的蛙声相和,“呱呱”的调子此起彼伏,衬得茶田愈发宁静。茶汤的余味还在舌尖,茶香还在衣间,仿佛这茶田的绿、茶的香,都钻进了心里,成了抹不去的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