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莱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她从小到大都被倒霉鬼缠身。
全班45人,就她一个没填志愿,没上大学。
对,没错,连大专也没上成。
她揣着兜里仅剩的几百块,无所顾忌地从村里来到县城,要去送今年高考县状元白临逸上大学。
至于学霸县状元愿不愿意?管他的。
白临逸高挑帅气,站在人群里,像棵挺拔傲立的小白杨。又考上了东大金融系,把那层闪耀的金光揩拭的诱人。
和她一个天一个地。至于她嘛,像是只拦不住,就会去狂啃树干的臭老鼠。
此刻小老鼠正蹲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手中捧的烤红薯。
烤红薯香软甜糯,转瞬间却被一阵撞击打落在地上,亲吻大地母亲了。
赵元莱从不忍着,转头就骂。
“厉娜,你精神是不是有问题?走路歪七扭八,横冲直撞。有患神经功能紊乱的风险啊。”
“啊?我没看见这有人呢,你那鸡窝头,小黑指头,我以为是只小黑狗蹲在那呢。”
来人厉娜是赵元莱的同班同学,县城的,就近上学,和她与白临逸一个班。不太瞧得起她的农村户口,常明里暗里讥嘲她。
她此刻染了个头,做了新指甲。已经有时髦准大学生的气质了。这趟该也是去临市读医科大专的。
赵元莱翻了她一个白眼,用塑料袋扒拉着地上的残留物。
厉娜见她不搭理,蹲下身:“喂,所以你为什么在这?你不是没填志愿吗?因为花大钱都去不了最差的专科,不如先进厂?”
“你到高三上学期成绩都那么好,性格还傲,拽得要死。现在直接放弃,真是蠢人作风——等等,赵元莱,你不是来送谁上大学的吧?”
“对啊,我来送白临逸上大学,怎样?”赵元莱总算完成收尾工作,脏手蹭蹭裤腿,想站起来。
厉娜却直接急了,一把将赵元莱拽了个踉跄,冷笑道:“还送呢?人家的车应该几分钟前就走了,都不和你说,你舔着脸,巴巴地来干啥?”
她看赵元莱脸色不佳,再接再厉,继续讽刺道:“白临逸的高考成绩比你两倍还多,你还觉得你两个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最多在这县城一辈子蹲到死,嫁个勉强的老公,生个勉强的孩子。他那个高调又较真的性格,肯定一头坠进省城的花花世界,回不来了。”
赵元莱踉跄着又蹲了回去,她跟厉娜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多话,对未来有这么多表达。
赵元莱突然笑了,冲厉娜摆摆手,说:“你过来,我告诉你我为啥送白临逸……”
厉娜意外的单纯,皱着眉头凑近了要听,嘴角两边却忽然感觉一阵热乎又粘腻。
好恶心!
赵元莱把地上的烤红薯抹她脸上了!这个小疯狗!
厉娜正待发作,赵元莱却哈哈一笑,带着两只脏指头飞速后退两步,声音轻快的,有些嘲弄。
“小黄狗,不要再捡地上的红薯吃了!不干净的!”
厉娜无语的保持蹲姿。她染的明明是网红韩剧女主棕,谁晓得县城用的多劣质的染发剂,掉色这么厉害,发根连带着周围一大片都是黄的。
配上赵元莱的嘲讽加成,显得格外好笑。
她怒火中烧,直接破口大骂道:“死女人!你不是来送白临逸的吗?你别找不到人家就发疯!”
“要是我能找到,而且确实能送白临逸上车呢?”
赵元莱笑眯眯的。
“你说什么鬼话?”
“厉娜,我们来打个赌。”赵元莱拎起手里的塑料袋,挑衅地晃了晃里面的残留物。“如果谁输了,就给这玩意生吞进去,吃完再汪两声,承认自己才是狗,如何?”
远处忽地人声喧闹,似在争吵些什么。正是今天来接送大学生的大巴起始点方向。
按理说,车子早该出发了啊。
厉娜本要拒绝,这幼稚要死的赌约,她大小姐为什么要应。又转念一想,白临逸最近对赵元莱的态度出奇冷淡,真见了她巴巴地要送别,不得退避三舍,心生嫌恶。于是硬声道:“行,如果我猜错了,我连着塑料袋一起生吞了,咽都不带咽的!”
放完狠话,两人就拉扯着去凑大巴那儿的热闹。
热闹也是真够热闹的,众人围了几圈站,闹闹嚷嚷地议论着舆论中心的三人。
三人分别是来送别的白家奶奶,送客小三轮的司机,还有冷着脸的白临逸。
白家奶奶被那个中年男人拽着,白临逸皱着眉阻隔开二人,奶奶又推着白临逸往大巴上走。三人竟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中年男人黑黝黝的,手指上绕着车钥匙,看起来态度强硬。他率先开口解释,堵住了悠悠众口。
“你这老太太,我也不想耽误一车大学生报道啊,说好的送人和行李,结果你的破塑料袋稀稀拉拉洒了一路,臭绝了,我的三轮儿刚提,散味儿几周都散不掉。明天也有大学生要上我的车,别给他们在车上臭撅过去。”
县城里的人认老认幼也认理儿,纷纷点头:“是的,陈叔明天还要送我亲戚的娃儿呢。”
白家奶奶哆嗦着答:“我的塑料袋从田里捡的,洗干净用很多年了,能装三个大玉米呢。它漏掉明明是因为你这人车里本来就有货,尖锐的很,一路上硌得我老腰老胳膊都疼……哎哟,我留这和你小孩子掰扯,让我孙子先上车,他急呢。”
路人也看不下去老太太着急:“确实,和娃儿没关系,别耽误大事。”
中年人不肯妥协:“不行,这种事我见多了。大学生走了,我和你纠缠不休,不就成了我欺负您老太太了吗?”
路人又点头:“那是不合适。你看这娃儿到现在不咋说话,可薄情。”
闹声中,大巴车司机开始按喇叭,催促白临逸上车。县城的人搅弄着浑水,七嘴八舌堆起来要把人淹没。
“这下,全部人都走不掉了。看你送鬼去!”厉娜在一旁抱着手臂,幸灾乐祸。
这时,赵元莱溜了过去,悄悄去查看那辆三轮儿。车上放着几个尿素袋子,用绳子草草裹了几圈,遮掩着。大部分还算严实,只是破开的一角泛着铁皮的冷光。塑料袋是漏干净了,车座还淌着淅沥的汤水。
该死的,赵元莱一眼看出那是密制的臭豆腐卤汁,吃着比肉香呢。别人避之不及的味道,赵元莱却望着那一车长吁短叹,可心疼死了。
时间又过去几十秒,大巴司机又一次按出喇叭,从短促变成冗长。县城的人推搡着把人淹没。
白临逸眼见解决不了,护住奶奶,用身体拦着中年男人。掷地有声道:“陈师傅,我再重复一遍,塑料袋不是因为承受不了重物崩开的,而是尖利物碰到了,从小口流出来的。我刚上车就注意到了,你的车放了铁皮,载客三轮车放置尖锐和过多的营运货物这种事……”
“喂!”
中年男人突然高声喝止住他,像是醉了酒,或是下一秒要打人:“哎哎!你是大学生吧,姓白?县状元?”
路人嚷声道:“是他呢,多帅的一小伙。”
于是中年人恶意地笑了:“东大的大学生,身上一股怪味合适不,要不叔叔带你洗洗再去入学?去‘天上洗浴’?”
路人的哄笑声比动脑子这件事流传的更快,不知道是哪个字踩中了人群的笑点,他们一如既往的对恶俗玩笑给予应有的尊敬。
白临逸面色沉静。这种明晃晃的恶意,对一般人来说是逼近眼球的一根刺。
但他轻眨了下眼睛,像去掉眼睫上的灰尘般轻松和淡然。
他想,入学晚一点有个屁的相干,他盯住老陈手上的钥匙,又测算了到车子的距离,准备让这个嘴巴不干净的货去交警那先吃一壶。
但他先看到的是三轮车旁边的女孩儿。
于是在赵元莱的视角中,他突然僵在原地,背脊像是被冷风生生切过。活像一棵被暴雨侵袭、枝折叶碎的小白杨,还带着淋湿小狗般的脆弱眼神。
看的赵元莱的心热了一下。她那该死的拯救欲被温热的水光烧得发烫。
这时白家奶奶急了,直掏衣襟的口袋:“为难他干哈?老太太把家底托给你得了,赔你半部车和铁皮的钱够不。”
“你别整这有的没的,老提我的货干啥……”
老陈皱起眉,在骂人的前一秒,他听见一个女声脆生生地招呼着:“叔叔,你搁这干啥呢,不是要把装修的东西送我爸吗?”
老陈转头一看,一个短发的小丫头俏生生立在那里,热乎亲切地开口:“我爸说急呢,装修新房子的事儿,用的什么材料,装的什么托运,路上花的时间,都是自家人的事,快回家吧叔。”
那正是赵元莱。
赵元莱脸上笑意不减,溜到风暴中心。白临逸和陈叔都不矮,陈叔更是直冲一米九几,衬的赵元莱像是个矮瘦的马路牙子隔断在两人之间。
老陈脸上不知是什么神色。他在县城上货卸货已经有不少年头,口碑这东西比起他人只多不少,这点东西是别人退掉的,本来就不好脱手,盖个尿素袋遮掩着上了载客的三轮,连着大学生一起拉,看谁要这点破玩意。
直到他在县状元嘴里,听到非法营运这些词,头都快炸了。
对嘛,虽然事实如此,但大学生也太实诚了,就这么说出来,我混不混了呀。
看到七八旬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要掏家底儿,又从衣襟兜里掏出一沓报纸,心想这就是家底儿?
他更绝望了。
在他崩溃之际,一个丫头片子清脆的一声“叔”,水灵灵地给了他一个顺势而下的台阶。
这小丫头脸上带笑,拿了一盒烟悄悄塞给老陈。老陈细看了眼,除了烟,还卷着几张火红的票子。
陈叔的神色缓和下来。会为人处事的人,办事就是利索,爽快!
赵元莱笑得更亲切:“这是我爸叫我给叔的。把他两个行李搬下来吧,给他人方便,我们家的货也能早到家啊。”
陈叔勉强用鼻子哼着,嗯了一声。算是应允,让这事儿就这么过了,于是他侧身让开了路。
赵元莱去帮着搬行李的时候,白临逸搭了把手,把重物接过来。
两双手交叠的一瞬间,温热和冰凉相接,引起一片酥透皮肤的颤栗。
白临逸猛地顿住,淡声道:“你没必要这样,赵元莱。”
“钱我会还给你的。我不需要你来送我,你快点走。”
赵元莱垫起脚尖,揪住男人的衣领,拉近了,轻声说:“我就喜欢给男人花钱,不花我就蚂蚁爬一样,全身膈应。至于你——”
“作为一个要我救场的男人,乖乖扮演被拯救者不好吗,还摆出这种脸。”
“白临逸,你到底在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