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玉潇潇和萧琰双亡的消息之后,霍长今的念头只剩下一个——离宫。
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当她说出那句“不够”时,心里就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恨海情天,玉潇潇竟然和萧琰同归于尽了。
世事难料,如此看来,那个舞女也不算白死。
这一场野心家的争斗缠绕了太多人命的悲哀,仿佛每个人都在为仇恨而不择手段,迷失自己。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可活着的人怎么可能会心安理得的活着呢?
但不论如何,结果正确,便也足够了。至于欠下的血债,她也无惧,错了便是错了,即便他日报复加身亦无可辩驳。
更何况,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不过是因果轮回,问心无愧。
这些日子,霍长今休养的还不错,总算能勉强下床了。但胸口的烙伤还扯着疼,手指握成拳时,指骨也隐隐发酸。她总归是女孩儿,那烙印离锁骨很近,以后若要遮掩,便穿不得女儿家的襦裙了。
霍长今盯着窗外的月亮,无数次叹气:“听说西山的蔷薇树发芽了,我想去看看。”
她悄悄掀开锦被,单脚点地,无声无息地挪到窗边——很好,今晚守夜的是新来的小宫女,正靠着柱子打瞌睡。
“青禾不在?”
她瞅了几眼周围,没人看守,心中暗喜,没了许青禾谁能阻拦她?
她左手撑窗台,轻盈跃出,落地时却踩到一片枯叶——
“咔嚓。”
小宫女猛地惊醒:“谁?!”
霍长今瞬间贴墙隐身,屏住呼吸。
小宫女揉揉眼,嘟囔着又睡过去。
她猫着腰潜行,却在拐角处撞上一堵“墙”——
抬头,许青禾抱臂而立:“小姐,夜安。”
霍长今:“……你在这站岗?”
许青禾:“殿下赌您三更必逃,我押了五两银子赌您二更。”
霍长今:“……”
既然被发现了——
那还能怎么办?现在又打不过她……
突然,霍长今灵机一动,抬起还缠着纱布的手向许青禾身后指:“萧祈?你也在这?!”
许青禾转身看去,空无一人,回头才发现这是霍长今虚晃一招。
手动不了腿还好着,就这么一瞬间的不留神,自家小姐就翻身跃上了屋顶!
“青禾!”她回头一笑,“告诉阿祈,她输了——”
话音未落,屋顶传来“哎呀”一声。
萧祈披着外袍坐在屋脊上,手里还拎着半块没雕完的木牌:“霍将军,好兴致啊?”
霍长今僵住:“……萧祈?”她不自在的干笑了两声,“你……在这赏月啊?”
萧祈晃了晃脚:“嗯,赏一只不听话的夜猫子。”
最终,霍长今被萧祈和许青禾一左一右“押”回寝殿。
回去的路上,霍长今在心中默默自我反省:“失策了,怎么能翻墙走呢?溜得出重华宫也溜不出朱雀门啊……”
回到房间,霍才今被安置在床上,许青禾去外面守着,萧祈则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角,顺带小小威胁一下她:“霍长今,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绑在床上。”
霍长今只好灰溜溜的垂着眸,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乖乖听训,她知道她伤的不轻,萧祈是为她好,但她实在等不及了。
她听着人在耳边叹:“你就这么想出去?”
萧祈见她这模样,放软了语气:“你到底想去哪儿?若是想透气,我陪你在宫门口站站便是。”
霍长今指尖摩挲着被上的花纹,声音低低的:“我想去西山。”
萧祈愣了愣。
西山——霍璇的衣冠冢。
“想去看阿璇?”轻轻摸了摸她的手指。
霍长今突然抬眸:“你怎么知道?”
萧祈:“……”
总不能告诉她,她之前跟踪过她吧——
“呃……我之前去西山玩嘛,就偶然看见了……”
霍长今没再多问,毕竟西山确实是她们经常玩的地方,少年时,为了方便还特意盖了个木屋——自在居。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马车就出了宫门。霍长今靠在车壁上,出神的看着窗外飞过的春景。
京州的雪停了,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虽大仇得报,然故人已故。
萧祈挨着她坐,没说话,只轻轻握着她的手——她知道,有些话,霍长今要单独跟霍璇说。
到了西山,萧祈扶着霍长今下了车。
这里已经有了嫩草发芽的迹象,不像上次来的荒凉景象。
那座小小的衣冠冢依靠在蔷薇树下,小树已经发芽,再过些日子就会开花,告诉它守护着的人——春天到了。
萧祈没上前,就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等着。
霍长今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灰,这次来得急,没有带礼物,但她知道她不会怪她的。
“阿璇,我们来看你了。”
她看着墓碑上的字——“霍氏璇女之墓”,突然想起她原本的身份,叶家小姐叶计璇。
那日萧琰威胁她要挖坟鞭尸,她真的怕了。
她父亲做的错事和她一个几岁的孩子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这个孩子是不被承认的,倘若她和她母亲受过叶家庇护,她霍长今也不会救一个罪臣之女,可是没有。
她和她母亲都是顶顶善良的人,只是误入牢笼,丢了半生。
霍璇因为那场高烧没了小时候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霍长今想,她应该更愿意做霍家人。
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嘶哑:“阿璇,我报了仇,却解不了恨,我自诩为你们报仇,其实是自己放不下当年决策失误,想要弥补。可行至今日却发现……人不归来,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春风拂面藏起她的哽咽:“他们说,已往路不作陪,来日光明方可追,道理我都懂,可我也仅仅是懂这个道理而已……”她抬手擦去眼泪,眼角突然带起笑意,“以前你说,人有了牵挂便会变得强大,可我却没有保护好你们……阿璇,如果有重来……”
她低着头,眼泪断断续续的落在墓碑上,小声啜泣着。她知道——没有重来。
良久,她缓缓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墓碑,它是冰冷的也是温暖的,“阿璇,你在那边好好的,我们在这边也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回去的路上,霍长今靠在萧祈的肩膀上,放下所有情绪戒备,就这样安心地依赖着她。
萧祈捏了捏她的手,没说话——她知道,往后的日子还长,她会陪她把所有没说的话,都慢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