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太极殿的鎏金铜漏刚过卯时,殿内已弥漫着凝滞的气息。
萧琰身着亲王蟒袍,端坐于龙椅旁的临时御座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声音没有从前的温和有的只是上位者的威严:“霍长今涉嫌谋害君父,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刑部尚书李哲立刻出列,厉声奏道:“霍长今毒害陛下,其心可诛!依照我朝律法,谋逆乃十恶之首,断无赦免之理!主犯当凌迟处死,株连三族,其麾下从犯,需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李大人此言差矣!” 大理寺卿梁安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如今只有霍将军面圣的证词,无物证、无人证,仅凭‘嫌疑’便定凌迟之罪,何其荒谬!陛下尚在昏迷,若仅凭猜测就处死朝中重臣,岂非寒了西北将士们的心?”
梁安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沸水中,武将一列顿时响起细碎的附和声。霍长今可是西征首功!霍家更是世代忠良,为北辰鞠躬尽瘁,今日她因‘几句话’入狱,明日武将们是不是都要提心吊胆,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谋逆者’?
就在这议论声渐起、萧琰正要开口压制时,殿后的珍珠帘突然被人掀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中毒昏迷的皇帝被太监郑莲扶着,缓步走了出来。皇帝脸色依旧苍白,鬓边沾着几缕虚汗,可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殿内时,连萧琰都忍不住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尖沁出冷汗。
怎么会?玉潇潇说皇帝的毒确实清了些,但最快也要三日才能苏醒!
萧琰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半分焦急,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住郑莲 —— 这个人本该是他的眼线,此刻竟稳稳扶着皇帝,脸上没有半分慌乱,郑莲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抬眼,眼底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恭恭敬敬地扶着皇帝坐在龙椅上。
萧琰强压下心慌,又变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桓王殿下,他快步上前行礼,假意关心:“父皇!您终于醒了!”
皇帝却没接他的话,只是抬手示意群臣安静,声音虽虚弱却字字清晰:“朕的毒不是霍长今下的,去把人放了。”他看了一眼萧琰,继续说道,“梁安,彻查此事。”
殿内一片哗然,萧琰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梁安躬身行礼:“臣遵旨!”
早朝散去后,皇帝叫住了萧琰,让郑莲守在殿外,殿内只剩父子二人。
“景明,你是朕一手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语气里满是痛心,“朕自你幼时便带你读治国策论,让你主理六部要务,你为何偏偏要走夺权这条路?”
萧琰突然低低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嘲讽:“父皇站在权力的顶峰,竟然会问儿臣为何想要权力?您教过儿臣,‘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还说‘只有足够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儿臣记着呢。若没有萧凌,儿臣或许走不上这条路!”
他上前一步,眼神里的贪婪与狠厉再也藏不住:“儿臣要的只有皇位。您只要写下退位诏书,儿臣便尊您为太上皇,让您在宁寿宫安享天伦,如何?”
皇帝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你若是要执意效仿前朝端王,朕绝不如你愿!”
萧琰的耐心已被耗尽,他轻笑一声,随即转身朝殿外高喝:“来人!”
早已埋伏在殿外的禁军瞬间冲了进来,黑甲映着晨光,将太极殿围得水泄不通。
“父皇,儿臣有的时间等您写诏书。”
半个时辰后,手下人满头大汗地来报:“殿下,和安公主和九皇子不见了!宫里的侍卫搜遍了所有宫殿,都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哦?” 萧琰没有预期的气氛,而是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下着棋,幽幽开口,“传令下去,全城搜捕!对了,别伤着人。”
打发走手下,他重新走回殿内,看着依旧不肯动笔的皇帝,目光游移到一旁的郑莲身上:“郑莲,你何时背叛本王的?”
郑莲呈躬身姿态,垂着眼,声音平稳:“从未效忠,何谈背叛?”
“呵,看来本王识人不清啊。”萧琰抿了一口茶,自嘲道,“郑公公倒是有几分能耐。”
一个宦官竟然生出了文人风骨,武将魂魄。
殿内的鎏金铜漏滴答作响,郑莲的思绪却飘回了一年前的冬夜。那时他的徒弟郑顺刚入宫三年,还是个连给贵妃递茶都要手抖的小太监,却突然在腊八节那天,偷偷塞给他一块成色极佳的暖玉。
“师父,您看这玉暖不暖?是我托人从宫外带来的,给您暖手。” 郑顺说这话时,眼神躲躲闪闪。
郑莲心里咯噔一下。他是亲自带大的徒弟怎会不了解呢?这孩子家境贫寒,入宫时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哪来的钱买暖玉?当晚他便悄悄跟在郑顺身后,看着他从角门溜出皇宫,钻进了一辆马车。再后来,他在郑顺的枕头下翻出了一沓银票,还有一封信,上面的没有署名,但这信纸是上好的宣纸,还是江南新到的那批,除了皇帝,只派发给各位皇子公主,信里让郑顺 “留意陛下起居,若有异动即刻回报”。
他把这事禀报给皇帝时,皇帝正对着西征的战报叹气,听完后只沉默了半炷香,便说‘让他去’,那时的他们还以为萧琰只是想讨皇帝欢心,毕竟在众人眼里谁能不知道桓王殿下为君分忧,为民解忧。
后来郑莲就顶了郑顺,但萧琰也不怎么给他安排事,就只是寻常的问问皇帝对于某个事情的私下态度,直到——他想要让他找到皇城军调令。
自霍长今重华宫面圣,萧琰就第二次找了郑莲,让他引霍长今面圣,还要给皇帝下毒,然后把调令偷走给他。
可惜萧琰千算万算,算漏了人心。
萧琰面对郑莲的坦白,并未有所动容,他浅浅一笑:“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落了一步棋:“父皇,儿臣给您两个时辰。午时一到,若诏书还没写好,儿臣只能代劳了,至于那些反对的,就从霍长今开始吧,总能解决完的。”
皇帝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你杀不完的,霍长今死了,你以为霍家会放过你?”
萧琰对这威胁不以为然,悠悠道:“忘了告诉您,霍家现在正在为您的江山社稷抵御外敌呢,还没空理我。”
等西州之乱一平,霍家元气大伤,霍长今一死,霍家的军权自然就可以隶属中央了。
届时,他想要的,都会轻而易举的得到。不费一兵一卒,不沾一滴浊血。他依旧是那个被寄予厚望的桓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