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顿时闭嘴。
迟烽做任务时不喜欢它在旁边叽叽喳喳,即便旁人看不见。
如果宿主心情好,它还能撒撒娇耍耍赖,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场合。于是它一声不吭,立马消失在空中。
迟烽挪了挪爪子,努力抬头向门看去。
他的伤虽然处理过,但疼痛还在。稍微动一下,立时感觉有股温热液体渗了出来。
“哎呀,你这小老虎!怎么伤没好全就乱动?”
是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身上穿一件浅青布裙,袖口利落地挽至小臂,清瘦的双手长满老茧。
她那一头青丝以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一双杏眼明亮得仿佛装入了星子,整个人透着股勤快又爽利的劲儿。
她似乎是刚干完活,手上还是湿的。一边说话,一边拿腰上系着的围裳匆匆擦干手,三步并作两步走来。
“来,我给你重新包一个。正好也得换药了。”
她边说边解开那块旧布,拿起木架上的药罐子,用木棍把上头黏糊糊的草药汁糊到伤处。
“你小子就安心享福吧,这可是我家祖传的金疮药,一般人想要我还不给呢!……呃,拿钱买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破例。”
少女聒噪得像只家雀,手法却十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没过多久,她便换好药,扯了另一块干净的旧布给迟烽重新包扎好。
“哎哟——瞧你这毛,都被血糊一起了。”
她啧啧感叹着,忽然两手插进小老虎的胳膊底下,猛一使劲将他提溜起来。
迟烽一惊,还没想好要不要挣扎,下一秒便发现少女体贴地避开了伤处,这个动作一点也不痛。
接着,他四爪落地,肉垫稳稳踩在对方膝上。
“洗澡是不能洗,来,我给你梳梳!”
清脆的嗓音从头上传来。
少女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木梳,梳齿粗糙,像是自己做的。
然后,轻手轻脚地给他梳了起来。
迟烽情不自禁惬意地眯起眼睛。
这种感觉,很舒服。
昏迷的时候,他隐隐约约觉察自己似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朦胧雨声嘈杂,风却一点也刮不进来,他就像被保护在安全的木屋中一般。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时的心情,和现在很像。
记得当时似乎还有一层薄毯垫在身下,也不知材质是什么,柔软得不可思议。
是什么呢?
心底悄然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流。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拥有,最终却又失去的某样东西。
“伤好之前,你就好好呆在这。”
少女仍在唠唠叨叨地嘱咐,仿佛笃定这只小老虎能听懂人言。
“千万不能乱跑,知道吗?要是被官府知道我偷养老虎,得扒了我的皮!”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蹙眉往窗外看去。
看了半晌,她才舒展眉头:“……算了。”
话音落下,绒毛也恰好梳理完毕。
少女给小老虎添好水粮,便匆匆离开房间。
迟烽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
再说另一边。
丹阙天。
不同于酣然入梦的迟烽,叶文禹正支着酸痛的手臂,睁大眼睛艰难地缓缓起身。
他望向大门,眼皮跳了跳,声音喑哑:“你……来干什么?”
门前立着一条高大的身影。
少年一身古铜色肌肤,露在衣物外的手臂肌肉块块贲张。一头火红短发,剑眉斜飞入鬓,满眼写着倨傲。玄色武服襟口大敞,露出结实的胸膛。在他背后,一条火红尾羽大大咧咧地垂下。
听闻这话,他不怀好意地勾起唇角,迈开长腿走进屋内。
“我来干什么?呵!自然是来关心关心朱雀少主,看看你死了没!”
朱雀少主这四个字被怪腔怪调地拉长,听起来极不顺耳。
叶文禹默默缩了缩身子。
早在此人亮相的第一眼,他便在记忆里对上了号。
这少年便是前阵子找他麻烦、害他浑身疼的罪魁祸首,名叫麓同。
莫要看他一副高大壮硕的模样,其实今年才十七岁——比继明小几个月,正是中二的年纪。
他出身卑微,父母皆是朱雀族天资最下等的杂役。他本人却不知怎么基因突变了,自小便展露出极为强大的修炼天赋。
正式修行后,麓同的天赋更是展露得淋漓尽致:他从未遭遇过瓶颈,一路突破得顺风顺水。
如今年纪轻轻,就已成为除陵光、长老等人以外的朱雀族第一高手。
而这位年轻的第一高手,最憎恶的人便是少主继明。
原因很简单:麓同是陵光的狂热粉丝。
他从小便视强大而美丽的陵光为人生信仰,极度崇敬这位首领。
之所以刻苦修炼,几乎有九成动力都来源于想站在陵光身侧的终极梦想。
待麓同成为第一高手,这梦想就实现了一半。
陵光召见过他几次。许是因为惜才,陵光待他全然不似平日杀伐果决的模样,反而和颜悦色得紧。
麓同欣喜若狂。他觉得陵光是喜欢自己的。
也正因如此,某个存在便愈发显得碍眼。
继明。
这个随手就能捏死、弱得跟蚂蚁似的废物,仅凭血脉就成了朱雀少主。
凭什么?即使陵光对其冷然淡漠,半点不似亲生父子,他也无法忍受!
不知何时起,麓同心中逐渐形成一个大胆的念头。
血脉相连又如何?
这少主之位,他偏要取而代之!
当然,他还不至于蠢到直接对继明下死手。
不过嘛,像这样时不时欺负欺负那小子,倒是个不错的方法。
继明再怎么能忍,总有一天也会到极限。
等他受不了,自己就大发善心提出交易:把你的少主位置乖乖让出来,我就不动你!——想必这胆小虫一定不会拒绝。
美好愿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麓同不禁给自己想兴奋了。
他舔了舔唇,大步走到那道瑟缩身影前,粗鲁地一把拉起藏在被褥下的细瘦手腕:“躲什么躲,我又不会吞了你!起来,让我看看!”
叶文禹脑子烧得冒烟,一时没反应过来,躲避的动作慢了一拍。
下一秒,他便无力地被拎崽子似的拎起。
肢体牵扯五脏六腑,他难受地眯起眼:“——咳咳、咳咳咳!”
这一连串咳得惊天动地,单薄的身躯剧烈颤动。他一手按着胸口,眼角沁出泪花,仿佛要把内脏咳出来。
“装什么装!我那天又没挨着你胸口。”
麓同不悦皱眉,而后双眼瞪大,望向扯起的手腕吃惊道。
“不对,你身体怎么这么烫?”
要不是脉搏在微弱跳动,麓同险些以为自己把火炉捏手里了。
素白手腕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再看床上少年面色苍白,唇色如纸,竟是一副快要病死的模样。
“喂,你搞什么!”
麓同忙松开手,也不管叶文禹蹙眉小心轻揉被捏疼的地方,色厉内荏道。
“我知道了,你想吓唬我是吧!我警告你,没门!”
饶是脾气好如叶文禹,见面后只说了一句话就被自顾自扣几口大锅,此时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软糯鼻音,语气却冷冰冰。
“麓同公子这话说得有趣。我自那日被你打伤,便天天躺在宫中养病。莫非,这是我闲得无聊自己弄的?”
麓同没想到闷葫芦似的废物少主竟敢反驳自己,口齿还挺伶俐,登时哑口无言。
他两眼瞪得像铜铃,“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最后,愤愤横叶文禹一眼,竟就这么转身走了。
叶文禹耳力好,待那身影消失门外,还听见他在嘀嘀咕咕。
“可恶!几位师兄明明说过,这个力道出不了事……”
他人一走,叶文禹便肩膀一垮,重新倒回床上。闭上眼,苦苦忍耐体内一重又一重卷来的热浪,心中渐渐浮现几分后悔。
麓同虽然说话冲,但他向来直来直去,脑子一根筋了点,本性其实并不坏。放在现代社会,还是个正在接受教育的高中小孩。
自己刚才那几句,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
刚想到这,他忽然脑中闪过一丝灵光。
对啊,麓同本性并不坏。
那他是如何得出折磨继明这个念头的?
结合刚才听见的自言自语,答案呼之欲出。
——有人在背后教唆麓同。而且还不是一个,是一群。
到底有多少人看他不顺眼啊……
叶文禹叹了口气,心中顿感疲惫。
他倒是想把麓同掰回正道,但人家乐意吗?他也不一定有那个能说服人的口才。
而且……
自己现在可谓是自身难保,哪还有精力管别人。
叶文禹咬着唇,无声无息蜷起身子,在褥被下缩成一团。
好疼。好晕。好想吐。
麓同说的没错,这伤的确不是他弄出来的。
那日他病没好全就偷溜出门,又是淋雨又是挖地,之后还不肯休息,强撑着病体给迟烽找借宿之处。一来二去,就病得更重了。
——绝对不能把迟烽随便交给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当时,叶文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自己成为这个角色。
只要让迟烽呆在自己的地盘,再由自己照顾,那就不用担心了。
不过,想法好归好,还是有几个不方便之处。
一,他有朱雀少主的身份,得走丹阙天的剧情,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呆在人界。
二,他得尽量避开与迟烽见面。若是迟烽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反派之子,一口把他咬死怎么办?他暂时还不想解锁新死法。
综上所述,他得找一个中间人。
他那日病得昏昏沉沉,体力无多,本以为希望渺茫。
还好没找多久,就找到一间濒临关门的药馆。
药馆原本归一位少女所有。她父亲刚去世没多久,还没继承多少医术,只能靠售卖父亲生前配制好的药膏糊口度日。
可这药膏再怎么多,终归有卖完的一天。
少女艰难地纠结数日,最终决定把药馆卖了,自己另寻出路。
然后,她遇到了抱着小老虎的叶文禹。
朱雀少主不穷,但叶文禹出来得急,没有带钱袋。就算带了,丹阙天的货币也不定能在人界流通。
幸好,他头上有个玉冠。这类珠宝饰品,无论在哪都能卖个好价钱。
于是他把玉冠给了少女,换下了这间破旧的小药馆。
叶文禹说,这药馆以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不必变动。
他会定期付钱维持药馆生计,少女也不用离开,条件唯有两个:
照顾好他留在这的小老虎。
并且平时说话做事务必小心,不能让老虎知道还有他这个存在。
少女:……什么乱七八糟的,野兽还听得懂人话?
不过给钱就是大爷,她当然不会指点大爷做事,立马就应了。
如此,便算是安顿下来。
也不知道那少女拍着胸脯吹嘘“一包就能治好”的金疮药效果如何,能不能助迟烽养伤……
叶文禹带着万千忧虑,闭眼把脸埋入臂弯。
不知过去多久。
再度睁眼,他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呆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惊慌失措起来——
这,这是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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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叶就这样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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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上门探病之客